房間不大，大約隻有十幾個平方，但收拾得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一張靠牆的單人床，床上的軍綠色被子疊得像豆腐塊一樣有棱有角；一張簡易的書桌，桌面上除了幾本書和一疊文件，還有一個搪瓷的筆筒；一個刷着同樣顔色漆的木質衣櫃，靜靜地立在角落。簡單的擺設，處處透露出軍人特有的嚴謹、簡潔和一絲不苟。

唯一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是窗台上擺着幾盆生機勃勃的綠蘿和吊蘭，翠綠的葉片給這個略顯冷硬的空間增添了幾分柔和與生機。

“地方不大，但一個人住足夠了。”裴逸塵的聲音裡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微弱緊張，耳根似乎也有些發熱。這畢竟是他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帶一個女同志，一個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同志，參觀自己的私人空間。

林婉兒環顧四周，鼻尖萦繞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陽光曬過被褥的味道，那是獨屬于裴逸塵的氣息。

牆上挂着一張已經有些泛黃的合影，照片上年輕的裴逸塵穿着軍裝，英姿飒爽，身旁是他戰友們。

書桌上除了專業書籍，還有幾本《大衆電影》和《小說月報》，看來他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間煙火。她走到窗前，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吊蘭垂下來的嫩綠葉片。

“沒想到你還養了這麼多綠植，真好看。”她回過頭，彎起眼睛笑着說，打破了最初的些許拘謹。

裴逸塵點點頭，眼神柔和了些：“嗯，閑暇時打理一下，也能換換心情。”

林婉兒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那個唯一的相框上，裡面是一張她從未見過的黑白照片——比現在更顯青澀的裴逸塵穿着嶄新的軍裝，身姿筆挺地站在兩位面帶微笑的中年男女中間。

“這是……”她指着照片，輕聲問道。

裴逸塵走過來，自然地站在她身旁，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是我父母。七年前拍的，那時候我剛入伍不久。”

“叔叔阿姨看起來真慈祥，爸爸很英俊，媽媽特别溫柔。”林婉兒由衷地贊歎道。照片中，裴父穿着一身整潔的工裝，眉眼間依稀可見裴逸塵的影子，而裴母則穿着樸素的旗袍式上衣，笑容溫婉娴靜。

裴逸塵“嗯”了一聲，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懷念：“他們都在南方老家，父親是機械廠的工程師，母親是小學老師。”

這是林婉兒第一次聽他如此詳細地提起自己的家人，感覺彼此的距離又拉近了許多。

“坐吧。”裴逸塵指了指床沿，自己則拉過書桌前的唯一一把木椅子坐下。他的表情不知何時變得嚴肅了些，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說。

林婉兒順從地在床邊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心中隐隐劃過一絲不安：“逸塵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裴逸塵深吸一口氣，黝黑的臉龐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他點了點頭，聲音比平時更低沉了幾分：“嗯。最近……局裡有些新的動态。”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眼神也變得深邃起來：“上級領導找我談話了，初步的意見是，我可能會被提拔。”

“真的嗎？那太好了！恭喜你，逸塵哥！”林婉兒眼睛一亮，真心為他感到高興。以他的能力和付出，得到提拔是遲早的事。

然而，裴逸塵的眉頭卻幾不可查地微微蹙起，并沒有她預想中的喜悅：“但是……這次提拔，很可能需要調動工作崗位，甚至……甚至可能要離開龍城，去省裡或者其他地區。”

這句話如同一盆夾着冰碴的冷水，從頭到腳澆下來，瞬間澆滅了林婉兒心中剛剛燃起的喜悅火焰。

房間裡一時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和遠處孩子們的嬉鬧聲，反襯得室内愈發安靜。

離開龍城？那意味着什麼？她不敢深想。

“……大概多久會有最終結果？”林婉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有些發澀，卻努力保持着平穩。

“還不完全确定，快則幾周，慢則可能需要一兩個月。”裴逸塵的目光緊緊鎖着她的眼睛，仿佛想從中探尋些什麼，“婉兒，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林婉兒低下頭，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自己衣角，心中翻江倒海。她怎麼也沒想到，兩人之間剛剛萌芽的感情，這麼快就要面臨如此嚴峻的考驗。

一邊是裴逸塵千載難逢的事業發展機會，另一邊，是他們還未曾說出口，卻已然在彼此心中生根發芽的情愫。

她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有些透不過氣來。

片刻的沉默後，她緩緩擡起頭，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如果……如果這真的是你渴望的發展機會，那當然要努力争取。逸塵哥，你不要因為我……耽誤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盡管心如刀割，但她知道，她不能成為他的負累。

裴逸塵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她微涼且微微顫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帶着安撫的力量：“我還沒有最終決定。”他的聲音堅定而有力。

林婉兒輕輕搖了搖頭，眼眶有些發熱：“我理解的，這是個非常重要的機會，對你來說意義重大。而且……”她深吸一口氣，想起了李主任下午告訴她的那個同樣充滿變數的好消息，“不瞞你說，我自己……也可能在不久後有機會去外地進修。我們，或許都要為各自的未來和前程，做出一些重要的考慮。”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各自心中都百感交集，思索着未來的種種可能性。屋外的天色不知不覺間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的餘晖透過窗棂，房間裡的光線也随之變得昏黃而柔和。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裴逸塵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率先打破了沉默。

回程的路上，兩人之間的氣氛比來時沉默了許多，各懷心事。晚風吹過，帶着一絲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