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冬的寒氣尚未散盡,洛陽人來人往的銅鑼街,空氣中開始蒸騰起融融暖意。
琉璃燈台沿街次第排開,銀綢似的月光落在河道裡。
梵音裹着狐裘站在河畔下,萬千盞明燈将綢緞似的河道燙出個金窟窿。她平日不出宮門,依稀記得上次出宮是三年之前,簡直恍若隔日,眼前一切開始不真切起來。
魏铮抱臂看着她,點評道,“你這副樣子讓我想起畫本子裡第一次化作人形的狐妖。”
梵音挖他一眼,頭也不回朝集市走去。
魏铮在後頭大步跟着,“你帶錢了嗎,掌櫃給你扣下我可不贖你。”
兩人沒入熱鬧非凡人群中,慢慢不見蹤迹。
紅绡裁就燈謎在夜風中簌簌作響,絹面上墨迹未幹的"無邊落木"謎面,被往來人群帶起飄揚。
魏铮在她身後護着,生怕哪個小童沒輕重沖撞了她。
“瞧一瞧看一看!系個同心結贈心上人喽!”
她在一家彩繩鋪子停下,花花綠綠的系繩讓宋今越挑花了眼,她解下腰間如意玉佩,遞給小販,“麻煩幫我編個同心結。”說罷便左看看右看看,魏铮被自己打發去買糖畫,看那鋪子前擠滿人,一時半會也回不來的樣子。
“好嘞,小姐,您這玉可稀罕,送人可惜啦。”小販接過,拿起幾條紅繩開始編了個平安結,随後在收尾處編了個同心結,寓意平安如意,恩愛兩不甯,永結同心。
他擡眼看着她,容貌是一等一的出挑,洛陽城内怕是找不出能與她比拟的女郎,一雙眼盈盈,小粉撲子臉,眼睛長而媚,舉手投足間看得出不是尋常人家閨女。
“這是護身玉,是我母親在我未出世前,去靈隐寺求的。”說罷她接過,提着在手上端詳,越看越喜歡,從荷包裡掏出銀錢遞給小販。
那小販接過一看,是一顆金瓜子,随後要叫回人,擡頭看那小姑娘已然不見蹤迹。
魏铮拿着糖人往回走,就見梵音端着不懷好意的笑,他将糖人遞過去,“怎麼,帶你出來玩還想着什麼壞主意整我?”
“哪有。”梵音眉毛一皺,把臉别過去,拿着糖人就走。
魏铮則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後,将人從頭到腳打量個遍,比三年前跟高一些了,就是這小孩子脾氣還沒改。他不知道,宋今越隻在他面前透露出這性子。
遠處橋上人影綽綽,熙熙攘攘傳來驚呼聲,宋今越被吸引,拉着魏铮就要過去。
他們沿着河道走,護城河漂滿蓮花燈,燭淚順着花瓣滴落,瞬間在墨黑色水面上凝成點點琥珀珠淚。
忽聽得西街爆開喝彩,魏铮耳力好,隻是久經沙場,不免警惕過頭,他任由宋今越拉着自己,回頭看原是有人猜中了那盞走馬燈謎底。
一老人顫巍巍摘下"雲母屏風燭影深"的紅箋,露出後面金墨寫的“嫦娥”二字,圍觀人群呼出的白氣在燈下氤氲成一片銀霧。
不同宮内肅靜,不如西北風沙粗粝,這才是人間。
“你放過河燈嘛?”魏铮提着兔子燈,一手幫她拿糖人,看着她擺弄手中零散的荷花燈。
“你小瞧我。”接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燈捧至他面前,“這麼樣,姑奶奶我厲害吧。”
昏黃燭火映這她臉龐,因着狐皮大麾緣故,她臉頰浮現一團紅暈,看着嬌俏可愛。活脫脫一隻邀功的小狐狸。
“厲害厲害。”魏铮看着她,滿心憐愛化作一灘泉水,撒得到處都是。
梵音催促他,“快快快,把你的火折子拿出來。”
“是是是。”他從衣袖中掏出,撥開蓋子吹一口氣,将燈芯靠近荷花燈。
梵音捧着花燈彎下身,輕輕放入水中,順帶波動周圍水面,一陣漣漪,承載着她美好心願的荷花燈歪歪斜斜飄進河中央。
她趕忙閉起眼,雙手合十。
“無相将軍麾下,願他揮斥三軍如點茶擊拂,銀槍過處盡起雪濤,縱馬河西猶對弈紋枰,征衣裂時自有春風。
望他平安如意,事事順心。甲辰年桃月既望梵音墨瀋。”
心中默念完,魏铮便火急火燎追問,“你不吱聲這麼久,許得什麼願?”
梵音眼睛滴溜一轉,轉過身去往人群處走,“我不告訴你,自己猜。”
“好姑娘,快告訴我,請你吃酒。”他快步追上她,拉着她衣袖。
“不說不說,告訴你就不靈了。”她捂着耳朵往前跑,不管不顧,也不怕傷到自己。
“好了好了,我不追問便是,你别跑。”
兩人鬧夠了 ,找了家酒樓,就着二樓支棂窗而坐,看着街上燈火攢動,連帶着空氣中都洋溢着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