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軍的馬都在樓下吃第三把草料了。”
樓上的歡笑聲傳出,魏铮正與副将在一樓喝酒,陳探辭将話語盡收入耳,他放下酒盞,中氣十足道,“兄弟們什麼陣仗沒見過,當年夜襲北疆王庭,在風沙下埋了三個時辰都不要緊,如今卻要陪你在這守女郎,你說這偌大洛陽城,還能叫人光天化日之下擄走了去,原是那宋姑娘的相思脈,隻有你能解。”
魏铮難得紅了臉,一拳打在陳探辭肩膀,嘴角卻忍不住笑意,帶着三分不吝的痞氣。
跑堂店小二抱着酒壇,探頭探腦報,“樓上那宋姑娘叫了三次炙鹿肉,說是要嘗遍寶玺齋的一百零八味調料,還說要記您賬上。”
陳探辭看熱鬧不閑事大,扯着嗓子道,“店家你可别搞錯,那炙鹿肉該是給我們上才對。”他對魏峥擠眉弄眼,手肘推了推他手臂,“别叫我們中郎将夜半洩了陽元,隔天連陌刀都拿不動!”
軍中的漢子沒大沒小,什麼葷話盡往外冒。
他放下酒杯,賭氣似的說道,“不吃了。”說罷,便大步走出,自顧自騎馬去了。
...
梵音禁步上的流蘇纏住了裴雲英的羅帕穗子,兩人解到一半忽聞街面馬蹄聲急。薛明探出大半個身子:“呦,這不是魏将軍麾下的赤焰駒?鞍鞯上挂的食盒看着眼熟....”
“是東街劉記的杏仁酥!”陸扶搖道:“他家卯時開爐,要排兩刻鐘隊才買得着。”
裴雲英卻慢悠悠斟滿最後一輪酒:“這寶玺齋的醬鹿肉雖好,到底不如剛出鍋的杏仁酥配茶。”眼風掃過梵音泛紅的臉頰,“梵音你說是不是?”
寶玺齋時不時傳來少女的歡笑,順帶飄揚着酒樓的旗幟,街下小販叫賣聲與其交織,窗棂下的夕陽正巧映在桌案。
梵音接過跑堂送來的披風,系上時摸到袖袋裡硬物。
油紙包着的杏仁酥還燙着,酥皮印着淺淺的指痕,是有人攥得太緊留下的。樓下赤焰駒輕刨前蹄,鞍具上玄色披風随風翻卷,露出内襯暗繡紅底虎紋。
“替我帶句話。”陸扶瑤突然往她懷裡塞了個錦囊,沉甸甸裝着玉簪粉,“就說兖州月色雖好,不如洛陽城的煙火有人氣。”
薛明大笑着往赤焰駒鞍袋塞了包醬鹿肉:“魏将軍,巡防營新來了批漠北好馬,等你回來比試!”油紙包滲出醬汁,在玄色披風上暈開深色痕迹。
梵音拉着魏铮的手翻身上馬間隙,禁步琉璃珠碰撞出清越聲響。轉過銅鑼街角前最後回望,寶玺齋二樓窗邊晃着幾盞燈籠,似天上落下的星子浸在人間裡。
那三人身影逐漸模糊,依稀還能看見他們朝自己招手。
梵音眼眶微紅,吸了吸鼻子轉頭,随後被他圈在鞍前,琉璃禁步磕在馬鞍上叮當脆響,倒像是給赤焰駒的蹄聲打着拍子。
馬蹄踏青石闆聲響徹禦街,月色落在兩人肩頭,給平日裡馳聘沙場見刀舔血的将軍鍍上一層銀輝,他看向懷中人的目光倒是比月光溫柔。
“攥着缰繩。”魏铮低沉的嗓音響在耳後。他左手虛虛環着她腰肢,右腕玄鐵護甲卻将缰繩纏了三圈。
五年前教她騎馬時落下的習慣,總怕她摔了。
梵音忽地往後靠了半寸,鵝黃衫子的立領蹭過他下颌:“有你在,我可不怕。”
後者的唇角微微一揚,隻是梵音未曾瞧見罷了。
赤焰駒轉過朱雀橋時,河面飄着的巨大蓮花燈卻炸開星火。魏铮突然收緊臂彎,戰馬揚蹄躍過青石闆的裂痕:“當心。”
颠簸中梵音袖中滑出塊杏仁酥,她打開拾起一塊故意往後遞:“劉記的酥皮要趁熱......”,話音未落,魏铮低頭咬住半塊,糖粉沾在她指尖。他喉結滾動時,不甚蹭過她耳垂。
玄色披風不知何時裹住兩人,内襯布料擦過她手背,酥酥癢癢的。
行至玄武街,赤焰駒忽然緩了步子。魏铮的護腕不知何時褪了,帶着薄繭的指腹摩挲她腕間銀镯:“兖州多雨,記着帶烘暖手爐。”宮牆裡探出的梅花覆上兩人交疊的手。
“将軍怕是忘了,你不日也要前往兖州,與其拿暖爐,不如牽着将軍的手。”
梵音反手将糖炒栗子塞進他掌心:“将軍的暗衛跟了三條街,今日朝廷上下休沐,您如此苛待下屬,不怕被禦史得知去參你一本。”
魏铮到不在意,任由她打趣,和她拌嘴他總是落下風的一個。
突然靈光一閃,玩心大起,不顧梵音勸阻,策馬沖過最後百步,赤焰駒揚起的鬃毛掃落宮燈流蘇。
守門侍衛慌忙低頭,隻瞥見玄色披風下銀紅裙裾翻卷,琉璃禁步的脆響混着将軍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