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顯說的那句無意相争,方子衿是相信的,加之之前的推測,她開口道:“幫我,我給你任何你想要從大熙得到的東西。”
對于方子顯這種不喜歡彎彎繞繞的人,方子衿也樂于直言。她倒是想要看看,是什麼東西讓洛書門和雲山共同投身于這皇氏紛争之中。
方子顯愣住了,他想要什麼呢?是既不讓紀正明失望又讓父皇開心,還是讓他們都失望卻順從自己的本心呢?
顯然,他已經走上了後者這條路。
他緊了緊手,垂下的眸子中流露出失意。
短短幾句話的接觸,方子衿便似看透了這個弟弟一般,她又道:“想要什麼,可以不着急與皇姐講,皇姐也從來不是個愛說大話的。但有些事情,皇姐得提前叫你明白……”
方子顯無意争位,以他雲山掌門唯一弟子的身份來講合情合理,方子衿也瞧出來了,方子顯并沒有與她說假話。可是熙帝卻并不這樣想,看起來她這位單純的弟弟,好像極其在意他們的父皇呢,否則這些日怎會與父皇這般親近,什麼都依着父皇,叫他做什麼,他都做了。
殊不知這些舉動落在朝臣眼裡,便是十皇子要争位的信息。
而方子瓊,也正是着了此道,着了父皇布下的道。
“皇姐直說便好。”
“帝王家,少有你這樣性格率直單純的孩子,這也是為什麼,從前皇姐最喜歡你的原因,你去雲山修行,皇姐其實也挺高興的,因為在皇城,就算再單純的孩子,也會被逼着長大。”
方子衿眼眸中流淌着光一般,笑得溫柔:“父皇那麼多孩子,你以為,他真的是想在他們之中挑選孩子繼承大統嗎?你以為,從前我和方子瓊的勾結,父皇會不知道嗎?我和方子瓊,都是他一手養成的狼。而你,隻是他剛弄到手的狼崽,他想要的,就是看着我們為權力相互撕咬相互厮殺。”
話中突如其來的轉折,出乎方子顯的意料,父皇要的……是看着自己孩子為權力厮殺?
方子衿對他的反應和表情像是極為滿意,她笑意更甚:“我知道這聽起來難以置信,阿顯,你離開太久了。我和方子瓊的所作所為,包括對親兄弟的趕盡殺絕,父皇都看在眼裡。對胎靈的質疑,也是父皇向你提出來的吧?他知道這皇城之中誰想要他的命,他也知道方子瓊會将罪責推給我,他自己也希望我能應下,因為他通過你除去胎靈咒術,掌控權又回到了他的手裡,他想再多看看方子瓊的掙紮。”
“就連八弟被送到北疆,手握兵權,也是他看見我和方子瓊得勢故意為之,若是沒有胎靈這個欽天監解決不了的意外,他恐怕想不起你,你是修道之人,太難掌控,而方子瓊對我,恐怕早就心生嫌隙,總有一日會刀劍相向。”
“我?”方子顯的腦袋似乎因為接收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而變得遲鈍,那我究竟是因為什麼而來到這裡的呢?是師父的抛棄,還是……父皇的“需要”?
“你知道嗎?父皇是在八子奪嫡中唯一活下來的皇子呢,你知道皇爺爺是怎麼死的嗎?”
方子衿柔柔的聲音,在方子顯耳邊變得飄忽起來,他曾以為,就算師父抛棄了他,可至少父皇,是真心希望他回來的……
除了繼位這件事情,他真的,真的,真的在盡力做到讓父皇滿意的……他曾以為,父皇送他去雲山是真的希望他能過得逍遙自在;他曾獨自抱怨,暗自賭氣,告訴自己父皇母妃想不起他,他便也不要想起他們,不要回去看望他們;他也曾為了自己這些年來埋怨父皇而感到愧疚……
一陣眩暈襲來,方子顯扶住桌角,勉強支撐住了自己,随即緩緩坐在了腿邊的凳子上,哪怕早已決心回雲山,他也忍不住地傷心。
方子衿不知道雲山這些年來是怎麼将方子顯養成這樣的,除了他的母妃下葬他回來過一次,他幾乎可以說是離開了十年,他與熙帝,這也才相處二十幾天。僅僅聽到了這些,他竟可以傷心成這樣。
“殿下……”鐘蘭茹似乎也沒有想到這位十皇子這麼脆弱,猶豫着提醒了方子衿一聲,畢竟今日的目的,不在于叫方子顯崩潰。
“皇姐,我知道你的好意。”方子顯的面容更顯憔悴,他知道,方子衿這是在提醒他,不要被熙帝騙了。
可是……他還以為,至少在這一段時間裡,他可以得到像紀歲安所有的,那樣的父愛……
方子衿輕歎一口氣:“知道就好,方子瓊生性多疑,你已入局,他不會輕易放你離去,日後若他登基,說不定,也會效仿父皇,姐妹兄弟之中獨留他一人。”
方子顯本想着,他是雲山之人,方子瓊奈何他不了,可轉念又想到了左淩雲。
他看向許潇潇,他認得,這是那日大殿之上,替左淩雲頂罪的弟子,不知怎的就變成了方子衿的人,還給他傳了話。
他問:“洛書門是什麼時候投在方子瓊門下的,又為什麼會來攪這趟渾水?”
這事情,方子衿知道的,也隻是她此前推測的,是以,她也看向許潇潇,想等一個回答。
許潇潇一身黑色勁裝,發束馬尾,面無神情:“來的并非洛書門。洛書門除去三掌教,也就是左淩雲,還有兩位掌教執權。半年多以前,左淩雲通過我與公主殿下搭上線,投身方子瓊門下,在欽天監挂名供了職。約莫兩個月前,左淩雲隻帶着我、董毅中,還有餘下位弟子來了丹陽,他好像想得到什麼東西,但隻能通過皇權,卻不知為何,不能通過熙帝。好像,有了這個東西,他有望完全執掌洛書門。”
說起這樣東西時,方子衿有意觀察了一下方子顯的神色,他亦是困惑,難道是自己想錯了?方子顯沒有想要得到與左淩雲同樣東西?
“這麼算來,也就比我們早到一個月左右。洛書門沒有潛伏在丹陽的其他弟子嗎?”
許潇潇承認:“應當有我不知道的。”
為了一樣東西,那師父……方子顯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時候不早了,回吧。”方子衿道,“你在父皇面前,一切如常便好,他定會敲打你,你承認我們見過就好,切莫多言。”
“明白。”方子顯忽地想起什麼,又說,“對了皇姐,最近崔老将軍……”
崔永,是先驸馬崔兆之父。
“呵~”方子衿輕笑一聲,“我落得如此地步,他怎麼不會落井下石,為他的好兒子出口氣?你無需插手。”
“那……皇弟告退。”
待方子顯離去,許潇潇才關切問道:“子衿,那崔老頭為何要屢次上書彈劾你?”
方子衿再度看向窗外,良久,便見方子顯的身影出了酒樓,上了馬車,她說:“我親手殺了他兒子,和我作對很久了。”
“八皇子在北疆的師父,就是崔老将軍一手帶出來于将軍。”鐘蘭茹道,“殿下,我們何時……”
方子衿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給許潇潇:“笑笑,北城風馬镖局,有我的人,将信交給他們,送去北疆。”
“好。”許潇潇接過信,應了下來,“還有一事,左淩雲想讓我在暗地裡幫他做事,我應下來了。”
方子衿聞言,嗤笑一聲:“他真當你是傻子嗎?”
許潇潇垂眸自嘲:“或許我就是吧,否則也不會等到被逐出門才明白。”
說罷,她擡手一禮:“子衿,我先走了,為免被洛書門的人發現,我們之後便都通過傳音法器聯系。”
方子衿颔首,目送許潇潇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