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之後,香塔在地面上留下的卦象,令馮嘉眼角直跳,總不安甯。
“小姨,咱們不等等孟道長嗎?”褚英被馮嘉拉着趕路,心裡惴惴不安。
馮嘉搖頭:“小孟是修道之人,她有法子。倒是你,留在這地方,太過危險。”
褚英心頭狂跳,小時候的事情一幕幕浮現。
小姨曾提議過,讓她當看香的乩童,适應幾年,再順理成章接替對方的位子。
理由是,褚英根骨不錯,是修行的好苗子。
但當時的褚英正直青春期,本來就因為家境而敏感自卑,遑論再回老家“跳大神”,不被同學嘲笑才怪。
想到這裡,她面露慚愧:“對不起,小姨,我……”
馮嘉了然,隻笑了笑:“英子,不怪你。”
她靈力護身,拉着侄女健步如飛,在歪斜蜿蜒的山道如履平地。
眼前山林景色簌簌向後退去,忽然,前方出現了一道纖長的身影。
來者不善。
馮嘉心裡咯噔一下,腳步放緩,借勢擋在褚英身前。
那人在樹杈上随意坐着,似乎等了許久,見此悠悠然晃了晃腳,從上面一躍而下。
黑發青年拎着一支斷裂的三弦,笑眯了眼,冷白面皮上,一彎黑色月牙。
褚英一愣,赫然發現此人就是在自己夜逃之時,指路的那個詭異青年!
可不知為何,她對此人的恐懼,更甚魚頭人百倍千倍。
褚英顫抖地抓着小姨的手指,卻發現對方的手一樣冰沁沁的。
下一秒,馮嘉失色大喊:“英子,捂住耳朵!”
幾乎同時,青年彈撥起剩下的兩根弦,樂音如滾珠落玉盤,明明調子歡快,卻令馮嘉臉色發白,毫不猶豫地召出胡二太奶上身。
粗布麻衫的女人深吸一口氣,自胸腔中迸發出驚人的嘹亮歌聲:“三更拍門不是客诶!是那檐下索命鬼!……胡二太奶發發威,尾巴掃淨那梁上灰!”
看香人的請神調與三弦聲撞在一起,震得樹幹抖動,枯葉飛旋。
褚英待在數枚香塔形成的結界圈中,仍被這樂音激得喉嚨腥甜,口含鮮血。
這聲音似能讓人魔怔,恍惚間她又回到了小時候的葫蘆村。
村裡孩童圍成一圈,每個人臉上都是幸災樂禍,他們拍手繞着她歡快地轉圈,奚落她是個沒人要的小孩。
褚英不停暗示自己:假的,這都是假的。
畫面一轉,又來到鎮上初中,同齡女孩們面露譏嘲,從她書包裡扯出幾片衛生巾:“原來你也用衛生巾啊?我還以為神婆的孩子會墊香灰呢,哈哈哈……”
褚英聲音顫抖地喊出聲:“假的!都是假的!”
畫面再換,這是在沣城讀大學的時候,參加校園歌手比賽有個五十元報名費。她有些猶豫,被暗戀的學長瞧出來,替她墊付了這筆錢。
在收到兼職工資當晚,她迫不及待去還錢,卻在教學樓遇到學長和人說笑,他們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好心幫忙而已,我要找也是找個門當戶對的女朋友,而且聽說她家裡人還是神棍,啧……”
自尊心碎裂的聲音擊中了褚英。
她捂着耳朵蹲下去,想驅散腦袋裡越發洶湧的畫面。
馮嘉咳出一口血:“英子!先走!”
三弦郎遊刃有餘:“哎呀呀,我隻想補上一根老弦。”
他笑着:“你就不錯,你侄女還夠不上火候。”
馮嘉虛起眼睛,龇牙喘氣:“人七,沒想到本仙今天會跟你對上。”
“胡二太奶啊,好久不見,”人七手上彈撥的節奏不停:“您老就為饞幾根香,如此大動幹戈,實在不劃算。”
馮嘉罵道:“放肆!老君都沒奈何過本仙,你又算什麼東西。”
人七輕快笑着:“那都多久的老黃曆了,何況您現在也隻是分神而已,真身估計早就藏起來了吧?”
世上妖怪鬼魅,凡修為登峰造極者,世間皆以“仙家”尊稱。
早些年,仙家們還熱衷于呼風喚雨,攪亂時局。到現在,也許是膩了,躲的躲,藏的藏,各自找了順眼的洞府修行。
馮嘉冷笑:“即便是分神,打條狗也夠了!”
她勾掌為爪,朝對方襲去,卻撲了空,回首一看,人七竟出現在褚英身後,将手探入香塔結界之中。
馮嘉一驚,一聲“住手”還未出口,卻在她松懈之時,青年如鬼魅般晃到身前,那張詭異笑臉貼得極近。
“我說了,我隻要一根老弦。”
三喜門四判官之一,人七。
傳聞此人狡猾多變,口無真言,連自己人也騙。
但他有一招不知哪裡偷來的絕技【谛聽】,能以樂音作殺器,越是心藏隐秘的人,越會受到影響,甚至丢掉性命。
馮嘉指甲暴長,敏捷穿行在山林間,音刃帶着呼嘯之聲,在她四周樹幹上留下長長的刀痕,她擡手欲劈向對方腦門,人七握住三弦杆一轉,用鼓面作擋,後又側身繞開,指甲撥弄琴弦的速度加快,震得馮嘉魂欲出體。
二者似幻影一般你來我往,戰線拉長,竟不分上下,難辨勝負。
人七微微歎了口氣,一貫眯着的眼睛總算微睜,黑色月牙咧得更狠,擡手輪指,仿佛珠玉落盤,馮嘉怒吼一聲,暴躁飛身上前,一爪劈斷了對方僅剩的兩根弦。
但下一秒,她的手腕卻被人七扼住。
馮嘉從狂躁中找回了神智,心頭一沉,不好!她中計了!
一道凄厲的狐鳴刺破長空。
人七在她耳邊,嗓音溫雅:“太奶奶,該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