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葉子,皆為兇卦。
白鶴也盯着懷中扁缽,眉心微蹙,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叩兩下,兩條骨魚破土而出,拖曳着地脈中咔咔作響的鎖鍊,乖順地臣服在他膝前。
他從袖中摸出幾枚香塔,揚手一抛。
骨魚騰空争食,鱗甲碰撞聲清脆如玉。
就在白鶴也靜心養神抛餌喂魚時,一道黑影從梁上倒挂而下,劉海垂落,露出兩隻黑漆漆的眼眸,森森鬼氣驚得骨魚四下逃竄。
龍竹一腳踢開那魚頭,自己張口咬住半空中抛灑過來的香塔,“嘎嘣”咬碎。
白鶴也轉瞬收起兩隻役妖,無奈道:“不要老是吓它們。”
龍竹盤腿坐下:“條件反射。”
白鶴也袖中手指微動,一枚香塔精準落入她掌心。
這枚香塔同“魚餌”不大一樣,其中蘊含的靈力更為醇厚。
龍竹從不遮掩情緒,見狀整個人支棱起來:“你專門給我做的嗎?”
白鶴也說:“……倒也不是專門。”
他嘴唇翕動,半晌還是解釋了一句:“喂魚用的飼料做起來很麻煩。”
桌案上那隻長尾山雀扇着翅膀飛起來,似乎是埋怨龍竹這個舊主随意遺棄它,沖着對方腦門撲過去。
龍竹被啄了兩下,須臾劈手奪過半空中的白色肥啾,好奇地将其搓長捏扁:“有意思,這也算是煉器嗎?”
白鶴也一道靈力打過去,使得可憐小鳥從龍竹魔爪中解脫出來:“沒灌多少靈力,禁不起你這樣蹂躏。”
“你好像會很多東西,”龍竹支着頭:“奇門之術,煉器之術,還有……”
她的目光往下,心中想起此前看見的黑紋禁制。
白鶴也神色不變,将輪椅調轉了個方向,聲音平緩:“久居深山,就得多找些事情來做。”
“你沒出去過?”龍竹歪了歪頭,豎起一指:“是因為那個禁制的原因嗎?”
白鶴也語焉不詳:“算是吧。”
龍竹盯着對方:“欸……”
白鶴也心頭閃過一絲涼意,他敏銳且警惕地後一仰,輪椅無聲後退半尺:“怎麼?”
龍竹突然伸手撩開他的道袍下擺。
“放肆!”白鶴也一掌劈向她手腕,卻被她反手扣住。
她箍住對方腳踝,臉上帶着純真無邪的好奇神色,将之往下一壓,按在草地之上。
白鶴也神色遽然一變,瞳孔驟縮,仿佛被雷劈過靈台一般,驟然間攥緊扶手,手背青筋乍起,隐約可見青紫色的血管脈絡。
而驚異的是,在他腳尖接觸地面的那一刻,泥土溶解,宛若流沙,吞噬了他半個腳背。
龍竹立時松手,放任對方抽足,帶着泥沙,重新踩在輪椅踏面上。
“難怪你不能走路,”龍竹恍然大悟:“禁制接觸地面是什麼感覺?”
白鶴也冷着臉:“不勞費心。”
“輪椅、屋子、棺材,”龍竹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
這三樣東西源自同一種特制木料,并不僅僅是怕禁制失控而為他設計的牢籠,還是為了防止他被吞沒進大地之中的護身盾牌。
龍竹擡起頭,見竹林上空,暮雲如火。
她忽然開口:“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不等回應,她一把将人從輪椅上抄起,打橫抱在懷中。
白鶴也完美的表情有過一秒的龜裂:“你——”
“你要是掉下去,我不負責從土裡把你撈出來。”
她淡然威脅,繞過慌忙跑上來的榆生,縱身一躍,踏着樹梢一路往山巅掠去。
晚風呼嘯,懷中人脊背緊繃,道袍廣袖翻飛如鶴翼,拂過臉頰時帶着一股熟悉的降真香味,卻再無法令人心靜。
鹿駁山山勢連綿,峰巒高聳。
在那山巅之處,有一棵虬曲的老松,橫枝亂節,屹立在高處睥睨衆生。
遠處恰逢黃昏日落,霞光暈染,雲層間绮麗之态美不勝收。
龍竹三兩下就飛掠而至,她先将白鶴也擱在樹杈上,爾後才扶着樹幹蹲在旁邊。
“好看嗎?”她突然興緻勃勃地發問。
遠處群山如浪,落日沉入雲海,餘晖将兩人臉龐都染上金紅色。
白鶴也怔了怔,緊攥的指節不自覺松開。
“為什麼。”他低聲問。
龍竹抱着膝蓋,望向雲海之間的那處耀目霞光,喃喃:“因為很好看。”
山風拂過耳畔,将她一頭微亂的發絲捋得更不成樣子。
龍竹擡頭,感受着這股涼爽的溫度,心思似已翻到九天之外。
她摸出偷藏的香塔掰成兩半,遞過去半塊:“嘗嘗?你做的。”
白鶴也盯着她掌心看了半晌,有些無語,但仍然伸手接過。
松風過耳,遠處道觀鐘聲悠悠傳來。
他看着掌心半塊香塔碎屑:“世有九魈,壽與天齊,你明知道自己死不了,為什麼還要想方設法求死?”
“很久以前,”龍竹嚼着口中香塔,嗅着口腔裡濃郁的檀香味:“我遇到一個人,他告訴我,隻要死去就可以回家了。”
“你的家在何處?”
“早忘了,”龍竹指着落日的方向:“但和那裡的景色很像,那種輪番往複、沒有盡頭的感覺。”
“那告訴你方法的那個人,又是誰?”
“太久了,記不太清,”龍竹搖頭:“長發廣袖,像個道士。”
白鶴也心想,如此描述,怕已經不是現在這個時代的人了。
“這裡風景的确不錯。”他忽然開口,似乎體貼地想要轉移有些悲傷的話題。
龍竹叼着香塔含糊道:“哦,那要不要謝謝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