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嗚咽。
慈堂上停着一張靈床,裡邊人經過小殓,看起來仿佛隻是沉睡,與平日并無不同。
弟子們圍在堂中,誦經聲沉沉,屋外雀鳥哀啼,天幕也不見顔色。
方涯跪在蒲團上,拳頭抵着地面,未幹的雨水順着他的鬓角滑下,在下巴凝成水珠,一滴一滴砸在地磚上。
他咬緊牙關,喉頭滾動,終于憤然起身,一把扯過旁邊枯坐着的道童衣領。
“解釋。”
方涯的聲音哽咽:“我弟弟他怎麼會……”
南淮失魂落魄地任他處置,表情惶然,幾番想确認靈床上那人是誰,目光卻又不敢落在屍身之上。
“藍淮!好一個藍家人!”方涯肩膀抖動:“玄蟲蠱……你知道玄蟲蠱發作是什麼樣子嗎?”
南淮雙眼通紅,目眦欲裂,胸口劇烈起伏,似乎要喘不上氣。
方涯的聲音在耳畔宛如雷霆劈過,之後嗡鳴不斷,刺得他難以安甯。
堂上弟子忽然分出一條路,缺了一小節手臂的榆生推着白鶴也進來。
“方涯,”白鶴也喊了聲大徒弟的名字,但終究沒有說出下半句,頓了頓,歎了口氣:“再多看看方序吧。”
下葬時間已經算過了,明日一早。
彼時陽氣初生,妖邪無影,最重要的是,他弟弟一貫喜歡早起。
方涯終于忍不住抹了一把淚,卻還是不願目睹靈床上的睡顔,轉身拔腿跑遠,雨幕裡洩出幾聲哭音。
南淮忽然呆呆站起身,在白鶴也面前匍匐行大禮,垂首聲音平直:“是我把觀内陣位點透露給藍青司,他們過山門也是我放的行,南淮屢屢犯禁,欺瞞師門,不配為長豐觀弟子,請觀主……将我逐出觀門。”
他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
白鶴也垂眼看他,并未阻止,末了,答道:“好。”
“謝觀主,”南淮擡起頭,額間已然紅紅的一片,他猶豫半晌,攥緊雙手:“……明早之後,我便離開。”
“随你。”白鶴也閉了閉眼,不再贅言。
慈堂很快又被嗡嗡的誦經聲淹沒。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南淮心想,這所謂的“一切”裡,也包括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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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奉虛在收拾行李。
王天福坐在床沿邊上,呆呆看向窗外雨絲。
“師叔,真不留到明早再走?”
王奉虛聽着他濃濃的鼻音,停下動作,歎了口氣:“生離死别,以後多着呢,少看一眼更好。”
“唉,我就是想不通,”王天福抱着膝蓋,長籲短歎:“你說那太隐仙律到底是什麼寶貝,怎麼一個二個都想要啊。”
“能讓人成仙的寶貝咯,”王奉虛拍拍他腦袋:“誰不想要。”
“師祖讓你留下來,是不是早就知道後山有埋伏哇?”
“興許吧,可惜啊,我還以為事情出在山洞裡頭,結果反倒是觀裡……”王奉虛也随着對方唉聲歎氣起來。
王天福忽然直起身:“說起山洞,異管局來人了?”
“嗯,今早就到了,”王奉虛翻了翻手機論壇:“人都進了醫院,山洞裡東西也收拾幹淨了。”
“那山洞和四個孩子的墓穴是聯通的,本就不怎麼幹淨,加上家長日複一日的苦念傾訴,怨力失衡,居然養出這樣的東西,也是——命吧。”
“學生都在專員那接受‘心理疏導’,想來也不會記得這事。”
“李通——翻牆去後山探險途中,失足墜崖,家裡估計要和夏令營主辦方打一陣官司。”
“姓楚的受傷太重,活不了,女醫生還有救,”王奉虛看着手機上和異管局員工的聊天記錄:“‘判官’這個想法是姓楚的提出的,醫生可能心裡有愧,一直求自己身邊的‘谛聽’将收來的念借給一些患上不治之症的孩子。”
王天福想到了方序口中那位香客,目光一黯:“那豈不是……”
“借的命總歸是要還的,”王奉虛沉默了一下:“要怪隻能怪寫生死簿的那位爺。”
須臾,他又說:“異管局查了姓楚的背景,他老婆早年因為女兒的事情,好像是找上過三死門。”
王天福一拍床沿:“我就說,楚老師怎麼突然說出個四判官,那也太湊巧了!——那他老婆?”
“死了,”王奉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這有什麼懸念,和三死門做交易的下場,你見得還少嗎。”
王天福神色憤然,下意識握住胸口紅繩上的珠子。
“就算三死門替她殺了仇人,她自己也付出了生命,”王奉虛嘟囔:“不過想想也能理解,女兒那麼年輕就死了,仇人還因為年紀小逍遙法外,是我我也——咳咳。”
他不小心掀翻茶盅蓋子,止住話頭。
“話說……”王天福看着窗外。
王奉虛啜了口茶水,豎起耳朵聽小師侄又要emo些什麼。
“這次回去就到了演武會真的日子吧,師叔你是不是立了軍令狀一定不能墊底?”
“咳咳咳咳——”王奉虛一口茶噴出來:“怎麼扯到這來。”
“突然想到的,”王天福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笑:“因為上次你拿了倒數第三,師祖罰你紮馬步那天也下雨了,和今天很像。”
“别總記這些有的沒的,”王奉虛臭着臉:“我隻是不屑和那些人打,藏拙懂嗎。”
王天福:“哦。”
王天福:“師叔,其實也是好事。”
王奉虛:“?”
王天福:“小孟道長偷偷攢了個局,買誰墊底,我押的你,等赢了咱倆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