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琅玉就這麼看對方隻穿着一件薄薄的單衣,推開殿門,揚長而去。
晚風料峭。燕琅玉憂心桂鴻山身上的傷,又有些不明所以。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回來,他實在犯困,便去問劉安:
“皇上今晚還回來嗎?”
劉安不好擅自回答,在思索着。
殿門大敞,有些風灌進來,從東西耳房遊蕩一圈,又吹出來。燕琅玉的嗓音在風中模糊不定。
承福拿着件氅衣出來,給燕琅玉披上。是桂鴻山那件很新的遊龍氅。
于燕琅玉而言過于寬大了,松垮地挂在身上而已,好在燕琅玉姿态端雅,襯得别有一種仙風道骨。
劉安悄悄側目,想要提醒承福這麼做太逾越了。
可燕琅玉今晚匆匆而來,沒帶什麼衣裳,新皇一定更介意燕琅玉在這裡着了涼,而不是介意穿了他的龍氅。想到這裡,劉安又收回目光。
劉安道:“皇上行事無常,奴不敢妄自揣測。”
倒也不算行事無常。起碼今晚隻是在回避一些問題而已。
燕琅玉默不作聲。
劉安以為新皇撇下他出去,他不說話大略是不高興了,便跟他解釋道:
“不過皇上沒有其他妃嫔。不回來……也沒有别處可以留宿。”
燕琅玉又想了想:“那你知道他會去哪裡嗎?”
劉安隻是搖頭。
劉安其實知道,無非是那幾個常去散心的地方,隻是……他也要監視着燕琅玉,不好擅自離開。
說話間,燕琅玉的目光靜靜落在他臉上,似乎在審度他的想法,這樣洞察的目光雖然沒有壓迫感,但還是讓劉安覺得心虛慌張,不由垂下頭。
“好吧。”燕琅玉輕聲說着,目光移開,不再給他壓力,“我本來想着,勞煩你帶我去見他。”
“我有些話想和他單獨說。”
劉安微微側目。
什麼話非得大半夜地追出去單獨跟人說?
這就引人遐想。
“那隻好等他回來了。”燕琅玉口氣裡有微小的失落。
劉安被他三兩句話拿捏着,思來想去,到底要不要去報桂鴻山?這麼久了,這位頭是一回主動想見新皇、跟新皇說話!劉安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人,雖然嘴上說着不敢揣摩皇帝心思,實則每天都在用功揣摩。
這回他揣摩着,桂鴻山聽了應該是會很愉快地回來。
“那奴出去找一找皇上吧。”劉安經不住誘惑,還是決定去報桂鴻山。
燕琅玉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暗中計算着時辰。
待宮人輪值的時候,殿中無人,他問承福:
“承福,你知道‘韓歧’嗎?他是一個總督将軍?對我很是尊敬?”
承福點頭。
“他的‘尊敬’若是真的,一定對我也極為重視或保護,對嗎?”燕琅玉像是自問自答。這也暗示了承福,如果不能回答或者不想回答,便可以保持适當的沉默。
承福思索着:“韓大帥的确是很看重殿下的。”
“可是,這麼久以來,我唯一能感受到的保護,隻是皇上給我的。”
“韓歧當初若真的很重視我,我又怎麼會‘不慎服下鸩毒’、被困在這裡呢?連救我的人也不是他。”
承福面露難色:“這……韓大帥的種種,或許不能用單純的是與非來評判。”
對于韓歧,承福并沒有什麼太好的印象。
從兵家策略來說,此人慣會欺軟怕硬。比如當年桂鴻山盤踞涼川一帶還不成氣候,他便率軍對桂鴻山痛下殺手。後來桂鴻山坐大,朝廷幾番催促他也不來剿賊勤王。
桂鴻山瞧不上他也是情理之中。
當初九關失利,北鞑東虜,形勢如此危急,連和朝廷作對已久的“桂賊”都自發北上禦敵了。
朝廷有旨調韓歧北上鎮關,他卻推說自己精騎隻有三萬,且糧草不足,寡不敵衆,依然在西南幾番拖延,拒不服從。
很難說清韓歧如今在淮南積極複國又是為了什麼。
承福對軍政并沒有太多見解,也不好妄下結論。
燕琅玉縱然沒了記憶,對韓歧的分析倒還算精準:
“當初,他沒有救我。而如今,他認為我很有用處,所以才又想方設法來救我。”
承福垂下眼睛。
如此說來,桂鴻山對韓歧的鄙夷與輕蔑似乎不無道理。
*
桂鴻山又去了禦馬監,尋了些好料來喂他的馬。
白額烏骓較尋常馬兒高出不少,因此不在連棚,獨自住在一間寬闊的木廄中。這間木廄的“主人”原本隻是飛瓊。
自打他的馬來了,飛瓊就被移出去,住在另外一間較小的木廄中。
他受了點小傷,手臂起落間動作略有些遲緩,烏骓急不可耐去啃食他手上的谷料。
“你着什麼急。”桂鴻山摸了摸馬額上的那一點白,笑道。
馬有些倔,不理他,打了個響鼻專心吃東西。
從前桂鴻山的烏骓也不是自己住的。露天的棚廄,大将們的好幾匹馬都在拴在一起。想到這裡,桂鴻山不由思索着烏骓自己住在這兒是不是有些無聊。
他離開這個木廄,去逛了一圈,莫名地就走到飛瓊的“屋子”。
飛瓊安靜站在那兒,像他的主子一樣,任何時候姿态都很矜貴,對他這個陌生的來客反應平平,既不躁動,也不親昵。隻是靜靜地觀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