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數日以來燕琅玉反複推敲着自己的身份。他想過自己或許是一方君侯,又或者,公子王孫。可他沒往更深處想過。
……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縱然還有太多事并不明晰,但他的身份已經确認無疑:
前旻監國皇太子,燕琅玉。
日落時分,劉安來晏清閣接他回宮。
玉砌雕闌,亭台閣榭。銀衫如雪,前太子的身影倒映在荷花池内。亭台之下綠水金波中掠過白影,猶有仙鶴翩飛。
嘩啦,紅鯉遊弋,翻出水花。
劉安在這時回頭。
太子面色沉冷如舊,隻是眉眼之間好像與平時有些不同。到底是哪裡不同?劉安說不上來。
這時燕琅玉卻道:
“劉安,怎麼了?”
太子之前從來沒有這樣直呼他的名字。至多隻是喚他一聲劉公公。這讓他莫名地想起當年太子登壇求雨時的場景。
……
“飛瓊很親近你,想來是你平日格外用心照料。”
“你叫什麼名字?”
烈日當空,太子朝他問道。
劉安:“奴婢賤名,恐怕有礙殿下清聽。”
掌事交代過,他這樣的罪臣之後應該避諱着些。
太子隻是靜默看着他,沒再追問,清貴的面目裡綴着一絲體察的笑意:
“吾徒步登壇,暫不用馬。你去休息吧。”太子鬓邊積着一顆汗珠,晶瑩剔透,說話間滑落而下。
灼熱火辣的日頭曬得人口幹舌燥。他在這強烈的日光下也漸漸清醒,意識過來,宮人不該這樣直視天顔。他趕忙低下頭。
一角玄色的衮服大袖在他餘光裡翩然而過。他聞到一縷微苦的清檀香,其中又藏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或許來自太子袖下的幽芳。
他沒有忍住,還是擡起頭,望着太子的背影朗聲道:
“奴婢劉安。”
太子步伐微微一慢,沒有回頭,隻是淡淡重複:
“劉安。”
“吾記下了。”
……
劉安。
按說太子失憶已久。今日怎麼突然改去了平時的稱呼,叫他的名字?
劉安心跳漏去一下。怔了片刻他才回過神,用一個尴尬的微笑來掩飾方才偷窺的行徑,也及時轉移話題:
“殿下近來身上還有什麼不适嗎?”
他記得新皇說過,再有兩三日,那阿芙蓉瘾是要發作了。
太子似乎并沒在意他這個問題意味着什麼,隻是淡聲道:
“偶爾有些困倦乏力。”
那是必然,新皇憂心太子夢魇,在每日的湯藥裡都放了安神的東西。
“劉安,他回來了嗎?”
忽然,太子問。
劉安想了一下,有些奇怪太子今日對新皇蹤迹的關注,倒也答話:
“皇上禦駕親巡六營,這個時辰大概已經回來了。”
*
燕琅玉回到朝德宮的後殿時,桂鴻山正在寬大的條案後頭坐着。
桂鴻山像是很疲乏,兩手抱臂後仰着身體,靠在升龍椅上正阖眼小憩。他身前攤開着好幾本未讀完的奏本與戶部的賬冊。
燕琅玉放輕了腳步,悄然走近。禦案後那個男人的面容也愈發清晰。
最後的餘晖投入殿中,暗色金影照亮了男人的半邊臉,但他眼睛正放松垂落,呼吸均勻,全然不見白日裡睜眼時的那股鋒銳,如猛虎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