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殘紙,那麼脆弱,卻無處安放,桂鴻山想了又想,隻好将其收入懷中,打算回去寝居再尋個什麼位置好生收藏。
通身無飾,他早已習慣了。
從前他随佩一個錦囊,卻也在關外大漠中遷營時遺失。是家裡為他說好親的那個女孩親手繡了給他的錦囊。他本不想要,但女孩說,上回随舅舅到了桂府請安,因緣際會,幫下人收拾整理大夫人的遺物,拾得一枚殘缺的蔔簽。她将蔔簽用醋浸過半月,晾幹後收在這個錦囊裡。
女孩這樣小心謹慎收拾他母親的遺物……這舉動使得桂鴻山封閉的心門悄悄開啟一道微小罅隙。
這是他唯一收過的那個女孩的東西。
桂鴻山心裡咯噔了一下。那些他不願回望的過往倏然就浮上心頭。
他十四歲那年,母親含淚勸過父親,說幺兒還小,不可随便上戰場的。畢竟老大老二都不在了……
父親隻是冷哼:“幺兒即便死了,也是殉國。桂家滿門忠烈,無上榮光。”
母親不再說話了。那天晚上,母親在佛龛前為他求了一支簽。
笃信佛法,母親每日必去神龛參拜,雷打不動,多少人也勸不得。求了一支上上簽,母親很激動,說是神明在上,庇佑幺兒。
桂鴻山吃了口茶就要回營去,沒空在府中多留。臨行不忘記随口敷衍:怪力亂神,不足為信。
母親隻是淡淡笑。他當時是何等的不以為然。
他不懂,但聽說父兄出征時母親就會執着地搖簽,沒有搖到上上簽,就重來,哪怕搖上一夜。
那支簽子桂鴻山見過,點了朱砂的榉木,用了多年,已經很陳舊了。
一支“上上簽”,也是母親染病後,主動移居去了那個除了章見喜外任何人都不可以進入的房間時唯一随身攜帶的物件。
……
他記得母親死的時候。那一張世上最為慈愛而美麗的婦人臉龐已被白麻覆蓋,僵冷灰白的軀體形銷骨立,外面裹着一件青花藍錦袍。他惝恍着,摯親離去的事實顯得缥缈虛幻,夢一般,還沒有實感。他恍惚地,想上去摸一摸,但下人們死死拽住他,拽得他手臂在衣料拉扯磋磨間發熱發痛:
“三公子,眼下疫病未除……萬萬不可!”
他看到母親的手緊緊攥着,為她入殓的仆人以為是诰命夫人的一枚鎏金扳指,便用力将她的手掰開,但衆人都失望了——裡面隻是半枚占蔔的簽子。
是上上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