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中,韓歧從不疏忽練兵。
他治下苛政重稅,是以毀譽參半,好在鎮南大都督本人不好美色享樂,對部下不正作風也嚴厲清查打壓。稅賦大半的确都用以募兵買馬、鍛造兵器。王師從前雖遲遲不發,卻早已籌謀多時,自然裝備精良,鋒銳畢現。
一路北上奪城,激昂的士氣喚醒這頭沉睡多年的猛虎,它終于蘇醒,亮出利爪獠牙,忠勇之士也尊奉王師,前旻散将紛紛彙聚,如虎添翼。
旦夕之間,韓歧從擁兵自立的叛将枭雄成了光複旻室的希望。麾下趙懷義先鋒軍浴火重生般殺出血路,這個名字随着烽火狼煙傳遍八方,防守薄弱的甯軍得知趙懷義兵臨,聞聲色變,士氣低迷又不得不死守。不過被生俘後的甯軍待遇尚佳,敵我懸殊,餘者隻好也倒戈棄甲。
燕琅玉讓韓歧傳令前鋒軍不惜一切代價飛騎追捕敵軍斥候,封鎖線報,以至于本就城防空虛的甯軍在城内得知消息時王師已經兵臨城下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燕琅玉還記得當初京師淪喪的原因。重來一次,他不會手軟。縱死傷以萬萬計,他也要奪回天京。
短短兩個月後,鐘敏頑抗戍城十五日還是被俘。地方甯軍拱衛不及,得知大将被俘、京畿已經失守,震驚中也無路可去,隻好北上會合桂鴻山正在北伐中的大軍。
攻破内城,燕琅玉回到九重天阙,在望阙山上九位先皇的注目之中,他又一次君臨天下。
利劍再度出鞘,隐士重新現世,舊臣歸于廟堂……萬民山呼萬歲聲中,王師獻俘阙下。
韓歧與燕琅玉一起在樓阙之上,俯瞰趙懷義将五花大綁的鐘敏摁跪在十餘丈高的城樓之下。九杆長戟架在這個從前的邊鎮大将的肩頸上,千鈞沉重,但鐘敏依舊頭顱高昂。
鐘敏甯死不降。
……
*
春桃落盡,翠樹蓊然。
初夏時有急雨,好幾場過去,縷縷殷紅随雨水飄零,奪京之戰流淌的熱血已經被沖刷幹淨。江山兩度易姓,而皇城宮阙三千,碧瓦朱甍,還是舊貌。
細雨溟濛。
綠竹深處,燕琅玉一襲玄衣,外罩一件閃金緞暗龍紋绛紅大袖氅。不知何時起,他開始往自己清樸的生活中點綴一些顔色。他撐一柄簡素的油傘從宴清閣往朝德殿回去。
一個人靜默走在這石闆小路上,他享受着須臾閑靜意趣。這條路他從前沒有走過,隻為方便,選的都是爛熟于心的宮巷。如今他樂于耗費一些時間來探索。
年輕的帝王沒帶任何儀仗,大道至簡,再度回到這龍樓鳳阙中他心境有些微妙不同。并非自己當初所想象的那般激動,反而是平靜。但有一件事打破了這平靜——朝務之後,鬼使神差,他最先想起了留在晏清閣金盆内那倉促間或許沒燒幹淨的青詞。
細細看過,的确不剩任何殘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