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玥是高二文理分科之後和李映橋分進一個文科班的,方玥很内向,班級活動基本上能躲就躲,因為方玥左側臉頰上有一塊占了小半張臉的烏青胎記,初中時就因為這塊胎記在鄉下被同學排擠孤立。
考上潭中後,方玥自覺也不太合群,主動跟老師申請坐在教室窗戶邊最後一排的角落位置,這樣她左臉頰的胎記就隻會對着窗外,沒有人會注意,就這樣相安無事地度過高一整年。
高二分到文科班後,文科班的老師不願意給她這個特殊待遇,因為方玥長期營養不良導緻她個子不太高,後排基本上已經被個子高的男生占據。
豐潭又不允許男女同桌,即使為她破例,也沒有男生願意陪着她坐在那個犄角旮旯的位置兩年都不動彈的。
畢竟在枯燥無味的學習生涯裡,偶爾挪動一下座位,保不齊就挪到自己有好感的人面前,哪怕離得稍微近點的那個星期起得都早點。
要是有男生真願意陪她一動不動的,那更糟,老師還得仔細琢磨這裡頭的動機。
幸好那個時候班裡還有個李映橋,她個子不矮,人又開朗。米娜就找她聊方玥的事情,其實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卻沒想到李映橋同志答應得很爽快,讓米娜好生感動。
本以為李映橋這樣的性格會帶動着方玥融入集體,結果沒想到,方玥把李映橋也帶孤僻了,高三兩人幾乎任何班級活動都不參加,時間全用來刷題看書。
但米娜不知道的是,李映橋帶着方玥一起加入了他們自己的補習小組,在朱小亮層出不窮的數學折磨下,和俞津楊不厭其煩的英文語法逐步講解,還有妙嘉栩栩如生的繪畫加持,加上李映橋各種昆蟲标本的刺激,最後再由高典的海豹式鼓掌的激情應援下——方玥的成績幾乎是突飛猛進,排名一下從全校一百左右升至前十,方玥的短闆過于明顯,英文更是她短闆中的短闆,一旦突破這塊短闆,她的成績就有了顯著提升。
最後一次三模考,成績單發下來那天,方玥總分已經突破700大關。
還是李映橋率先看到成績,一到梁梅家就迫不及待拿出卷子和俞津楊他們顯擺:“看看,看看,我第一次看到這麼高的分。方玥,你要是高考能考出這個成績的話,保底能上咱們省内的S大。”
不等俞津楊他們幾個表态,李映橋又立馬發現了幾個不該失分的點,拿起筆就給她圈出來——
“這裡怎麼還錯呢,完形填空這幾個地方不該失分的,你好粗心啊,高考一定要多檢查幾遍,說不定高考能沖進全省前十。”
李映橋對學習最魔怔的時候,就是高三最後幾個月。她完全沉迷在方玥漂亮的分數裡,拖過方玥的英語卷子,迫不及待地幫她分析一道道錯題,“呐,這個地方‘While’表讓步轉折,不是時間狀語,這個地方不該錯哎,喵講過很多遍了,高典都對了——”
高典低頭看了眼自己叉叉多得能去河裡叉魚的卷子,撓撓頭說:“我都不知道我選對了,我純懵的。”
李映橋頭也不擡一邊給方玥找不該失分的點,一邊還不忘給他耐心解釋說:“你上次也這麼懵過一次啊。英語是有預感的,你能懵對第一次,就能懵對第二次,多懵幾次,就能懵出感情,懵出直覺。這題跟你會了沒什麼區别。”
說完,她又指指方玥,“但你不能懵,一般咱們學霸知道的幹擾信息比較多,很容易選岔了。”
……
最終,他們幾人在一家網吧裡找到方玥,方玥自從高考結束就在這家網吧打了小半個月的工,白天替人看機子,晚上就在櫃台底下支了張行軍床睡倆小時。行軍床上鋪了好幾本招生簡章,見這情況,方絮橋也知道她應該自己查過成績了。
她那顆懸着的心終于放回肚子裡,但因為這幾天找人找的精疲力盡,晚上幾乎也沒睡好生怕她錯過志願,火氣完全就沒壓住,說出的話也犯沖:“你應該知道自己的成績了吧,A大招生辦的人已經去過你家好幾趟了,老師都急瘋了,怎麼都聯系不上你,你到底搞什麼啊!方玥,所有人都在為你着急,你結果躲在這裡!再提醒你一遍啊,最後截止日期是明天下午五點半之前,錯過時間你就哭去吧!好了,你交代我的事情辦完了。”
一夥人浩浩蕩蕩這麼沖進來,劈頭蓋臉就把方玥罵了一通,網吧主管還以為方玥結錯賬了,剛要說話,被朱小亮和梁梅拉到一旁,幾個小孩直愣愣地杵在櫃台旁圍着方玥,李映橋就目光如炬地瞪着她,要方玥給她一個說法:“你到底怎麼想的,你是覺得自己考得不好躲起來嗎?還是要怎樣?你好歹也跟我說一聲,什麼都不說就讓我幫你查個成績,考這麼個成績出來,你人還搞失蹤,我們都快報警了!”
方玥始終不吭聲,她向來不善表達。指尖在櫃台上都掐白了,喉嚨裡像堵了塊燒紅的炭似的,她看看俞津楊又看看李映橋,耳朵都燒紅了,一路燒到脖子,她越着急,越不知道怎麼解釋。
俞津楊把李映橋拉到自己身後,看着她低聲說:“你冷靜下。”
然後他把之前從方玥媽媽那裡拿的一個紅色塑料袋遞給方玥,他目光沉靜平淡,越顯出一旁的方玥臉要漲成豬肝色了。
俞津楊說:“我們去了一趟你家,這是你媽扔給我們的,裡面的錢我當着他們的面都一起數過,剛好八百,這幾天都是暫時放在我這裡,我沒有動,你自己點一下。你如果有什麼事可以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一起想辦法。李映橋隻是擔心你錯過志願,她這幾天自己的志願都沒認真弄,全在找你。可能說話比較沖,你别介意,你志願填好了沒?”
在俞津楊不緊不慢的引導下,方玥終于找到切入口,這個問題回答得最簡單直接:“填好的。”
李映橋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轉身就往外走:“那我不管你了,下次别這樣随便給人留個東西就一聲不吭地失蹤。”
“李映橋!”方玥忙叫住她,“我隻是覺得你看到我的成績會高興,才讓你幫我查成績的。”
“高興個屁啊我——”李映橋走出去兩步,又回頭瞪她,噔噔噔兩步就走回來說,“我這兩天被你吓得小心髒撲通撲通的,我都不知道你腦子裡在想什麼,方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你家裡人是不是要把你賣掉嗎?”
方玥搖搖頭,忙說:“沒有沒有,我隻是想打工賺點上大學的生活費,讓你幫我查成績,我是覺得我考得非常不錯,所以我覺得你看到我的成績會高興,所以我才給你留了準考證号,因為我沒有手機,我……也不知道怎麼找你,我不知道你會這麼着急。對不起啊,李映橋。”
高典說:“啊?那我們去你家,你媽媽可兇悍了,拿掃帚瘋狂掃我。”
方玥說:“我媽媽精神狀态不太好,她估計以為你們是要債的上門,俞津楊之前去過我家,她可能把俞津楊當作是我爸債主的兒子了。”
“……”
“……”
“……”
啊——
李映橋仰天對着網吧的天花闆長嚎了一聲,索性越過櫃台去,兩手掐着她的脖子狠狠來回猛晃,咬牙切齒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方、玥!啊,我真無語了,我真想掐死你啊。”
方玥被她搖得更紅了,宛如一隻熟透的蝦,肉都快柴了。
半晌後,李映橋終于松開鉗制住她的手,說:“你早說啊,我把我的電話留給你啊!再不濟,你可以去梁梅那裡找我嘛!再說,你考出這個成績,我就算不想知道,也立馬就知道了好吧。”
“那我……也沒想到,我能考成這樣——”
李映橋洩了口氣,又摟了摟她:“算了,算了,你沒事就最好了。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和喵喵中考那會兒一樣,被人綁架了,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在這裡工資高嗎?”
一旁梁梅、朱小亮、俞津楊三人默默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神裡看出一絲同病相憐——跟他們三個面前犟得跟頭倔驢似的李映橋,原來在省狀元面前這麼好哄。
“還行,一天能有一百。”方玥說。
“賺錢的事兒你找我啊,我帶你幹啊。”
“對啊,你找橋橋啊,她可有門路了!”鄭妙嘉終于也插上嘴說,“我的語文書,她都能在跳蚤市場給我拍出高價。”
“全是一堆肌肉李白,肌肉杜甫,别人見都沒見過,能賣不出高價嗎?”李映橋說,“還是賣便宜了,妙嘉,你以後絕對是個大畫手,她還畫過秃頭的高典,和光頭俞津楊。哈哈哈——”
幾人叽裡呱啦熱火朝天的讨論半天後,得知倆女生的成績後,方玥突然想起來:“俞津楊,高典,你們倆呢?”
鄭妙嘉揚手一一給方玥聲情并茂地介紹過去:“一個卡裆哥,一個萬年老三。”
高典:“……”
俞津楊:“…………”
豐潭中學每年一批上線率并不少,每年至少也有四百人,隻是全省前一百的占有率很少,潭中每年能考進全省前一百的都不到五人,唯獨一六年異軍突起,那年有十人跻身百強。
文科豐潭更是佛光普照,前十獨占兩席,除此都在五十名開外。俞津楊理科全省第八十四,仍舊是全縣第三,和小升初那年排名一樣。高典則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卡着重點線上了。
那會兒他倆已經回家,高典去他家蹭空調,還在笑他這個萬年老三,甚至還煞有介事地提醒他說,以後可千萬别給人當三啊。俞津楊剛跳完舞,一頭汗盤腿在舞蹈室的地闆上坐下來,聽見高典在那搗鼓他的黑膠唱片,單手撐着從背後劈手給奪回來,冷着聲說:“卡裆哥,你有什麼意見嗎?”
“……”
“李映橋說得沒錯,你現在是有點斤斤計較了。喵仔。”高典回過頭,還厚顔無恥地勾着他的肩膀說。
“走開,”俞津楊給他抖落,不讓他搭自己,低着頭将唱片全部放回去,“她還說我放屁都是香的,你怎麼沒記住。”
“是嗎,她是這麼講的?可是她也說過,”高典說,“你太矮了,完全不是她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