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潮冷。
街上行人不多,小攤上的燈籠不知被哪來的風帶了一下,晃得攤子上的小玩意生出了疊影。
攤主擡起眸眨了眨,便見攤前倏地站了個人,燈影搖曳在人臉上明明滅滅,襯得那巴掌小臉橫生出一絲鬼魅意味。
“客人随便看看。”攤主擠出笑容招呼。
今晚生意不好,或者說,這幾日生意都不怎麼樣。
“我沒有錢。”站在攤前的小腦袋歪了歪。
燈籠不再晃了,攤主又看了客人一眼,才辨出對方生了一副極好的模樣。
大眼睛,高鼻梁,小小的嘴巴,是話本裡才有的好模樣。
客人頭上梳了兩個牛角辮,簪了一紅一白兩個珠花,她穿得也很精緻,那小襖半邊是金線的繡樣,半邊是銀線,哪是尋常人穿得的。
這位客人約莫隻是沒帶錢,不像是沒有錢。
攤主小妹摸了幾個糖遞給對方,“那便吃幾個糖吧,我今天也沒什麼進項,這天若是再冷些,咱就不出來擺攤了,你看看,街上好多人都不出來了。”
“為何?”客人接過糖,剝了就吃。
“靈山開了嘛。”攤主搖了搖頭,“聽聞是會不安生,我鄰家姐姐在城防隊,說是會有比念妖更棘手的妖怪出來,興許往後還得宵禁呢。”
“念妖有什麼好怕的。”客人嚼着糖果,拿手裡的糖紙疊了個精巧的花樣,又遞還給了攤主,“給,你選一個。”
攤開的掌中除了剛疊的紙樣,還有一個客人随手在自己頭發上摘的珠花。
攤主小妹莫名:“嗯?要這個吧......不過這是什麼?”
幾個糖而已,自是值不起珠花那麼貴重,攤主沒有貪心,拿的是糖紙疊的小手工。
那糖紙本就不是什麼好料子,很容易破,卻被客人疊得仔細,放在掌中還能立起,是個尖角模樣。
“胡須,我的。”客人道。
攤主小妹隻笑,那客人一張小臉白白淨淨,哪來的胡須。
“謝謝你的糖,等我有錢了,來買這個。”客人指了指桌上的一個小簪花。
攤主的目光随着對方的動作下移,沒看到客人的眸光一變,瞬時如日月輪換。
隻見那小巧的櫻口唇角一揚,悅色染上雙頰:“噫,醒了。”
“什麼?”攤主小妹擡起頭來。
奇怪又可愛的客人繼續笑着:“要下雨了,你回去吧。”
攤主愣了愣,倒不是因為客人的話,而是她剛聽完這一句囑咐後,不過是眨了一下眼睛,那位客人卻憑空不見了蹤影。
夜風又起,潮意更甚,似乎真要下雨了。
街上的小攤又收了幾個,遠處的靈山之外,擋在城鎮和山巒之間的璇靈宗也敲了夜休的鐘。
輕巧的身影躍上房檐,解了珠花的牛角辮松了一點發尾,但冥兮哪裡顧得上呢。
主人醒了,主人醒了定是很想見到自己!
耳畔的風伴着花香掃過,先一步随暮色深埋,潛入了璇靈宗的走廊,吹進了東南角的一處院落。
緊閉着屋門的内卧傳來一聲呢喃,帳上躺着位穿霧藍色薄衫的女子。
她像有惡夢侵擾,雙目緊閉,眉頭微鎖,額頭上滿是細密的薄汗。
衣料被蹭開幾分,現出的華澤欺霜勝雪,入目春生。
很快,榻上的女子便擺脫了夢擾,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她生了一張絕倫盛世的臉龐,五官清肅大氣,似與世間全無瓜葛,但面頰又留了些夢裡帶出來的绯紅,雙眸也萃着迷離,瞧着像是朵誤染春風的秋芙。
這位便是璇靈宗的創始仙尊,霁霧師祖。
屋内的窗戶本是緊閉,也不知何時開了。
正對着床帳的窗台能看到外面的夜色,霁霧調息之後,擡起眼簾望了出去,剛入目的皎月卻被一個黑影咻地遮住。
一個腦袋倒懸着挂了下來,緊接着是一根散開的辮子,最後是一條炸了毛的雙色尾巴。
還有一聲朝氣十足的:“主人!”
剛剛還在小攤上吃糖的客人攀住了窗梁,後腿一蹬,搖起來就是一個花裡胡哨的回旋,穿着雙色小襖的身子呲溜一下撲到了霁霧的床邊,順着落勢就蹲了下去。
兩隻白嫩嫩的小手相疊着堆在榻前,散了一邊牛角的腦袋往前一送,冥兮的下巴輕輕磕在手背上,擡眸看着霁霧喵裡喵氣地又喚,“主人~冥兮來了。”
“都叫你不必再來!”霁霧别開臉不願看她,語調也冷得吓人。
隻是冥兮非但不懼,還往前傾,“主人走得好快,都留不住呢。長老說主人身子虧損,需要冥兮補着的,主人怎麼能走呢?”
“我不需要。”霁霧厲色,擡手抓起被子往回拽了拽,不願讓對方碰到一點。
冥兮皺起眉來,瞧着是萬分的委屈,那大眼珠子又黑又亮,羽睫一扇便是要掉出淚般的水靈。
她起身一躍就踩上了塌,盤着腿便坐了,“主人夢裡可不是這麼說的。”
“休得胡言!”霁霧橫眉,“你我之事不是你認為的那般,你從前也不是這個性子,既忘了就勿要糾纏,往後你不作惡,你我亦不必再見。”
是了,别看冥兮長得天真可愛,她與霁霧的瓜葛卻能追溯到數百年前,那時候的冥兮可不是這樣無邪。
于霁霧而言,冥兮就是隻禍亂世間的狂悖逆獸。
她非妖非鬼,天生天養,鎮着璇靈宗後方的靈山,沒事就愛攪和一方平和,看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