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平靜的後院,愣是生出了一種攻城陷地的氣氛。
别宮的圍獵都沒這麼劍拔弩張的。
“停。”姜菡萏歎了口氣,“都歇歇。”
就在她最後一個字落地的時候,房門被打開了。
少年亂發下的一雙眼睛亮晶晶,視線迅速在院中的人群中找到了姜菡萏,手上還拖着那個從房頂上拽下來的倒黴府兵。
“啊……啊……”
他指指那個府兵,又指指自己,還指指房内。
姜菡萏向張賀說了聲“失禮”,然後就要進屋。
姜祯生怕妹妹出事,正要跟上,張賀道:“家主大人,可以留步。”
進門之後,姜菡萏發現那種燒糊的氣味越發濃烈,一看炭盆上堆着桌布、錦袱,正在冒煙。
少年站在炭盆旁,臉上是沒什麼表情的,但眼神有點興奮,有點驕傲。
那意思仿佛是——看,我厲害吧?我會燒東西了!
“……”姜菡萏看着一直被他拖在手裡的府兵,“先放了他吧。”
少年歪了歪頭,沒明白。
姜菡萏直接走過去,要把他的手從府兵衣領上拉開。
少年的眼睛睜大,慢慢低下頭。
她的爪子又白又小,又軟又輕,像開在枝頭的潔白花瓣。那點力道輕得像微風撫過,可那種柔軟溫暖的觸感像狂風驟雨,把少年劈得呆若木雞。
他輕易地就松了手,倒黴府兵重得自由,其它府兵進來把他架了出去。
這兩日府兵們進這間房門就跟進狼窩似的,全副武裝,全神戒備,因為少年仿佛已經把這間屋子劃為自己的領地,隻要有人進來就擇人欲噬。
但此時的少年乖乖站着,左手輕輕握着自己的右手,那姿勢莫名像個小媳婦。
……姜菡萏的手已經松開了,可是那種奇異的觸感好像永久地留了下來。
他有過類似的經曆——不小心碰到一朵花,手上會留下一層花粉,即使花已經離得很遠了,花粉卻會一直在。
府兵抓住機會,迅速把炭盆裡的東西清了。
“嗷!”少年猛地跳起來。
“等等,”姜菡萏道,“那些東西不能燒,我有更好的東西。”
少年顯然聽不明白,但她是一個阻擋他的姿态,擋在他身前。
雖然很想沖過去把那個府兵撕碎,但他還是忍住了。
姜菡萏吩咐下人去廚房拿些能烤的東西來。
很快,下人們搬來一盆又一盆的芋頭、山藥、紅薯,還有一堆牛肉、羊肉、魚,以及一隻整雞。
外加一隻鐵絲蒙架子,一堆佐料,各色工具。
還給配了個廚子。
敢情廚房是以為小姐突發奇想,要用燒烤待客。
少年的胃是個無底洞,隻要有食物,他随時都能吃得下。
開始姜菡萏照三餐喂,見狀以為這是他沒吃飽,後來才知道,這是他跟着狼群養出來的習慣。
野獸就是這樣,靠天吃飯,有吃的就趕緊吃,誰也不知道下一頓什麼時候來。
所以這會兒少年看見生肉就準備往嘴裡叼。
姜菡萏趕緊讓人把那些肉拿走。
少年不滿地“嗚嗚”兩聲。
不滿歸不滿,他中午才吃過,不算餓,所以“嗚”完便了事。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姜菡萏。
這是一個特别的雌人。
每次她出現,都會教他一些新的事情。
他對這些事情都很感興趣,就和以前在狼群裡和夥伴們一起狩獵玩耍那樣有意思。
姜菡萏往炭爐添了些炭,先把幾隻芋頭山藥埋了進去,然後架上鐵絲蒙,把那隻雞放上去。
做好這些,她問屋外的張賀:“張大人要不要進來瞧瞧?”
張賀搖搖頭,看着乖乖蹲在炭盆前的少年,他臉上出現了難得的笑容:“下官很高興,此人沒有被拴在馬廄或者柴房,而是在這間廂房。他雖是和獸一起長大,本質還是人,隻要把他當人看,他就會慢慢成為一個人。”
姜菡萏也很高興張賀能這樣說,她指了指少年頸間:“可是我不能碰這根鐵鍊,一碰他就發狂。”
“他長久地和野獸一起,身上的獸性多于人性,一旦受痛,自然狂性大發,控制不住。給他一點時間,慢慢來。”
張賀說着,欣慰地點頭,“當日小姐要馴此人,下官還以為小姐也會同那些人一樣拿人命取樂。現在看來,是下官多慮了。小姐,你已經将他調\教得很好,用不着下官,下官可以告退了。”
姜祯忙道:“張大人,他畢竟是狼窩裡長大的,跟野獸也沒什麼分别,舍妹老是和他一處,我不放心啊。”
“下官雖沒有親手馴過野獸,但在南疆看過不少人馴獸。要看一隻野獸有沒有被馴好,有一點十分要緊,那就是看野獸有沒有認主。”
張賀望着屋内的少年,炭盆在少年眸子裡映出一點紅融融的光,而這層光芒深處,是姜菡萏清晰的倒影。
“野獸認主,便不再是野獸了。”
“我觀小姐,距此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