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又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淩酒酒毫無聲氣地閉了閉眼。
“阿霧,不是都讓你先出去了嗎,怎麼又……”
回身,話語登時止住。
淩雲木。
淩酒酒呆呆跟她對視了半晌才想起捋捋頭發又整整衣襟,坐起來讷讷叫了聲:“娘……宮主。”
淩雲木的目光黯了微秒,很快柔和笑起來,伸手去摸她的頭發,“還在生氣?”
淩酒酒卻下意識向後瑟縮了一下。
淩雲木的手就停在半空中,這一刻臉上神情真的頓住。
淩酒酒望着她忽然微僵的神色心尖立即泛起一點愧疚,隻是挽回已經來不及了,張了張唇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低下頭。
半晌,淩雲木微微斂正了神色放下手,歎了聲,“身居上位者,最難做之處就是這個。”
淩酒酒一怔。
淩雲木:“對錯要衡量,善惡要分明,是非要公正。犯了錯,判輕了,令旁人不服;判重了,令個人心生怨怼;親者傷情,疏者不忿。分寸之間,毫厘都要斟酌。”
淩酒酒心弦微微一跳。隻聽她又說:“沈燼之過,是明面擺在那兒的,我沒有辦法。若他說出個理由也好,可他偏偏什麼都不說。”
“酒酒,你可以怪我,但若再來一次,我依舊還是會這麼做。作為你的母親、他的師長,我不想罰這諸宮上下任何一個人。可作為栖星宮的宮主,我不可以。”
淩酒酒默默聽着心尖彌漫開一種十分不可名狀的感覺,讷讷問:“那如果有一天,我也錯了,您也會嗎?”
“會。”淩雲木說:“不僅是你,即便是我,也會。天下人吾亦矣。”
淩酒酒心跳沉重化開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受,卻又有種無端的欣慰,在心尖五味瓶般地交織。
這才是淩雲木。
她的栖星宮主淩雲木。
如果她不這樣做……那反而不是她了。
“娘……”她微微酸紅着鼻尖撲到她的懷裡,“我沒有生氣,至少沒有生你的氣,我隻是……”
隻是……
隻是什麼,她也說不出來。
但淩雲木已經都懂地拍拍她的背。
淩酒酒就窩在她肩窩嗅着和曾經媽媽一樣的味道吸吸鼻子閉上眼。
少頃,淩雲木像想起什麼,微微将女兒從懷中帶出來一點,“不過,酒酒,你和那個沈燼……”
“我們什麼都沒有的!”想到最近宮裡傳烏七八糟的傳言,淩酒酒連忙矢口否認。
她對上她微微怔訝的眼又尴尬地摸摸脖子道:“我……其實就是覺得他挺可憐的。就覺得……以命格判定一個人,是否有失公允?命入災星就是災?命入福星就是福嗎?那我還經常覺得自己倒黴呢!左右他算是這世上和我完全相反的一個人,我看他現在這樣……也挺莫名不是滋味。”
淩酒酒的命格與沈燼完全相反。數年前,紫微星盤為小宮主淩酒酒批命,顯其命星為:天同、天貴、恩光、天喜。
全福星入命,曠古絕倫,舉宮驚歎。
可或許真如系統所說,這世間萬物都主平衡。她全吉星入命,卻給了她一個形同廢柴的體質和根骨。全不似他那驚才絕豔的天資。
淩雲木微怔望了她少頃欣悅笑了,再次伸手摸摸她的頭發,“酒酒,看你如今這樣心存至善,娘真的很欣慰。”
“你說的沒錯,世上人性本惡還是人性本善本就無定論。沈燼……我對他的看法其實也始終持有些保留态度。你倒是提醒了我。今後,我也會讓諸宮注意,勿要以命星論尊卑,偏頗于人。”
淩酒酒一時怔怔看着她又發起呆,一時間分不清眼前人是新是故。
好像回到很久以前,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對或錯。她都會笑着對她說:“酒酒說好,那就好。”
無條件支持她。
或許,她真的可以試着去改變那個結局,留住一些早已抓不住的人。
哪怕這個世界可能都是假的;
哪怕都是一場夢。
“娘,”她眼眶漸漸潤紅,淩雲木望着面露訝異,不等問,就聽她說:“你這次,别離開我了好嗎?”
淩雲木心口蓦然彭開了一抹陳雜的酸澀。
許久,淩雲木微笑,“好。”眼眶也微微紅了。
“那酒酒以後就留在栖星宮,不回九鹭山了。”
-
淩酒酒在天同宮又窩了兩天,終于恢複了精神,這天讓阿霧伴着她到栖星宮各處走一走。
阿霧很開心,小宮主最起碼終于恢複活力了呀!
栖星十四宮中,各星宮在鬥峰的排布也是按星級分布的。
如紫微星,乃是北鬥星系第一星,紫微宮便也處在北鬥峰的最頂端,遠望如一座琉璃仙宮伫立在山岚雲岫間。其餘北鬥六星依次往下排,俯瞰正是一副浩瀚的北鬥六星圖。
淩酒酒穿來這段日子,心裡倒是将整個宮的地圖都摸透了,去過的地方卻寥寥無幾。大部分隻聚集在天同宮、紫微宮等。
倒是“死”殿天星牢被她去成了個常客,連守衛的星從都混成了個臉熟。
淩酒酒在北鬥各宮大概溜了一圈,發現不同宮的風格也是大為迥異的。
如天機星主智謀機變、整個天機宮也布滿了機關精妙;武曲星主财帛勇武,整個武曲宮的風格也豪華富麗财大氣粗……可謂各有特色了。
午後晴陽高照,哪怕是冬季陽光也炙熱。
淩酒酒隻走馬觀花地走了幾處就頗覺身子骨有點吃不消,叉着腰用手扇風大喘氣。
阿霧也道:“小宮主,栖星宮很大的,反正你以後就要留在宮裡了,以後慢慢看也不遲嘛!要不我們先回吧。”
淩酒酒卻指住了對面山峰一處紅棕色調的宮殿,問道:“那個是哪個宮啊?”
阿霧心一跳,話說得都磕磕巴巴了,“那是……七殺宮!那個小宮主,我看你都累了我們還是回去吧!你最近身體本來就不太好可别再病了!”
阿霧這些時日以來對七殺宮格外敏感。在她看來,小宮主每次一遇到七殺宮那個沈燼就沒什麼好事。
先是墜入碧寒潭、再是勞心傷神一連躺了好幾天……想來八字不合還是遠離的好!
“原來是七殺宮啊!”淩酒酒卻像故意藏着什麼似的,這一刻才眼眸滴溜溜地一轉攢起笑,杏眼亮盈盈,“那我們去七殺宮看看吧!”
阿霧:“……”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