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憶舟收到愛樂樂團拒信的時候,正在修剪花園裡的玫瑰花。
從十五歲到二十一歲,賀憶舟已經能把拒信的評語倒背如流。他隻随意地看了眼平闆,就遞給了管家。
他面不改色,隻是用剪刀咔地一聲剪掉了開得最豔的那一朵紅玫瑰。
然而玫瑰花根莖的花刺還是割傷了他的手指,一道細小的血痕出現在他完好無損的指尖時,管家一下子緊張起來。
整個賀家的人都知道,他們家的這個少爺因為要拉小提琴,對雙手極其愛護,不容許有一點點傷口。
“您的手受傷了……”管家再如何不願意觸他的黴頭,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賀憶舟隻是漠然地看着手指上猩紅的血珠,平靜道:“沒事,我們回去吧。”
他從來不願意由别人扶,哪怕是再遠的路,也要堅持着自己一點點慢慢走回去。
管家跟在他的身後,卻聽到他問:“你覺得他們為什麼總是拒絕我呢?”
他每日練琴的時間長達七個小時,為了能讓他加入愛樂樂團,賀家為賀憶舟請了不少世界上赫赫有名的小提琴手。他足夠努力,也已經足夠出色,可為什麼愛樂樂團給予他的隻有一次又一次冷漠的拒絕?
管家不由地在心裡歎了口氣,他自小看着賀憶舟長大,又怎麼會不知道賀憶舟最想聽到的答案是什麼呢?
“隻是因為我是殘疾,他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我而已,他們就是看不得我是個瘸子。”賀憶舟輕輕地說,他仿佛是為了讓自己相信這句話一樣,不斷喃喃着。
管家沒有說話,他謙恭地低着頭,望着賀憶舟一輕一重的腳步,心底浮出一絲同情和憐憫。
因為他知道賀憶舟的說法隻是自欺欺人。愛樂樂團前不久才剛剛宣布,一位隻能坐在輪椅上的小提琴手的加入。
而賀憶舟之所以沒有收到邀請函,是因為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成為不了真正的天才,僅此而已。
“我們去找新雪吧。”賀憶舟忽然說,他的語氣因為提到這個名字柔和了一點。
“好的,您稍等。”管家應道。
賀憶舟順從地站在原地,他握着拐杖的手慢慢地收緊。
當車開到城中村時,他沒有看到堯新雪,而同樣的,酒吧還沒開始營業,堯新雪也不在那裡。
賀憶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冷聲道:“查,那個搖滾比賽是不是今天開始。”
他們跑了兩趟都落空,直到來到了搖滾賽的那個地下入口。
守着門口的人不懷好意地看着賀憶舟,管家買了兩張票之後,賀憶舟就想要走進去,然而守門的男人卻攔住了他。
男人展示了自己手背上的印章,示意這才是真正的入場券時,賀憶舟的臉色更差了。
管家很有眼力見地上前商量着是否可以通過加價來直接進入,男人仍然死不松口。他玩味地打量着賀憶舟衣着的logo和他保養良好、毫無瑕疵的雙手,精明地意識到,這個印章對眼前這位高高在上的少爺來說可能是一種羞辱。
賀憶舟冷冷地和他對視,想要見到堯新雪的迫切心情卻還是壓過了心底的一絲驕傲,他不得不倨傲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背。
男人在他的手背上蓋上了印章,故意用印章的邊緣劃過他的皮膚,留下一道極淺的血痕,吊兒郎當道:“啊,抱歉。”
賀憶舟握緊了手,沒有說話,他看着男人的眼神裡多增添了一絲厭惡,最後隻是往場内走去。
他們來晚了一點,隻恰好趕上樂曲的高潮。在幾百雙高舉搖擺的手裡,賀憶舟還是一眼看見了堯新雪,他心底的焦躁奇異地在那一刻平靜下來。
賀憶舟的動作一頓,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他怔愣在原地,因為聽到了大提琴的聲音,很快,他的耳朵也辨識出了薩克斯、小号和長号的聲音,這些或明亮或沉厚的音色搭配在一起,讓這狹小的場館眨眼間變成了演奏廳。
管弦樂從四周的音響裡放出,模仿成為宏大的交響曲,這些樂音是金色的,如同一列轟隆隆的火車,疾馳着碾過每一個人的心髒。
賀憶舟知道這支樂隊裡的人隻能各司其職。即使堯新橙、薛仰春和楚枕石在各自負責的樂器裡如何優于常人,也不可能做出管弦樂的編曲。
唯一的人選隻有堯新雪。
因為賀憶舟鐘愛古典樂,堯新雪在少年時期跟着賀憶舟時,或多或少了解過這些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