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時,李嶼淮終于松口放人。
謝晗已經醉了七八分。白玉般的臉頰染着薄紅,眼尾泛着潋滟的水光,連呼吸都帶着葡萄美酒的甜香。偏生那副清冷姿态還在,扶着桌沿起身時,腰背挺得筆直,活像株不肯折腰的青竹。
“我送謝大人。”李嶼淮伸手去扶,卻被“啪”地打開。
“不必。”謝晗眯着醉眼冷笑,踉跄着往門外走。玄色官袍下擺掃過李嶼淮的靴尖,帶起一陣帶着酒香的風。
李嶼淮突然攥住他手腕,拇指在突起的腕骨上重重一碾:“謝大人連路都走不穩,怎麼……”
話音未落,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已經抵上他咽喉。謝晗眼裡的水霧瞬間凝成冰碴:“李大人是覺得……”帶着酒氣的呼吸噴在他唇畔,“本官醉了就能任人拿捏?”
僵持間,外頭馬車夫催了一句。謝晗猛地撤刀轉身,衣袂翻飛間,李嶼淮瞥見他後頸一片绯紅——不知是酒意,還是别的什麼。
“明日早朝……”李嶼淮望着搖晃離去的背影,舔了舔被刀鋒蹭破的唇角,“謝大人可别遲到。”
馬車簾子“唰”地落下,将謝晗那句“要你管”隔在了裡頭。
馬車搖搖晃晃穿過集市時,謝晗心頭突然一顫。他鬼使神差地掀開車簾,目光正巧撞見街邊擺着的幾架箜篌——檀木琴身在晨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
昨夜那支若有似無的曲調又在耳邊響起。
“停一下。”
他踉跄着跳下馬車,指尖已經先一步撫上琴弦。商人剛要阻攔,卻見這個滿身酒氣的年輕人突然端正了姿态,修長手指在弦上輕輕一撥——
《夜色》的旋律像流水般傾瀉而出。謝晗自己都愣住了,手指仿佛有自己的記憶,娴熟地勾挑撚抹,連輪指的力道都恰到好處。
“神了!”商人瞪圓眼睛,“這箜篌沒三年功夫可彈不好,公子您……”
琴聲戛然而止。謝晗盯着自己發紅的指尖,胸口突然發悶——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學過箜篌。可方才彈琴時,眼前分明閃過零碎的畫面:燭火搖曳的室内,有人握着他的手教他按弦,溫熱的呼吸拂過他耳畔……
“多少錢?”他突然問。
商人報了個數,謝晗直接解下腰間玉佩扔過去,抱起箜篌轉身就走。他現在急需弄明白,這些突然冒出來的記憶碎片,到底他媽的是怎麼回事。
謝晗剛踏進謝府大門,就瞧見門口停着那輛眼熟的馬車。果然,一進院子就看見孟葉那家夥急吼吼地迎了上來。
“謝老弟!你可算回來了!”孟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嗓門大得能把房頂掀了,“今早方兄弟給我遞信兒,說李校事大半夜把你擄走了,到現在才放人。那閻王沒為難你吧?”
這一連串問題砸過來,謝晗一時都不知道先接哪個。他餘光瞥見站在廊下的方琪,那人眼下挂着兩片青黑,一看就是整宿沒合眼。想到自己跟李校事喝了一晚上花酒,謝晗心裡頓時不是滋味。
“夫君,我回來了。”他沖方琪咧了咧嘴,聲音不自覺地軟了幾分,“就是軍營裡那些破事兒,李校事找我商量來着。害你擔心了。”
他可不敢說李嶼淮帶他去了那種地方。在謝晗眼裡,方琪就跟張白紙似的,哪能沾上這些腌臜事。都怪李嶼淮那個瘋子,大半夜發什麼神經。
方琪肩膀明顯松了下來,眼角擠出幾道細紋:“人沒事就好。熬了一夜該餓了吧?我去給你熬點粥。”說話間已經轉身往廚房走,衣角帶起一陣淡淡的風。
謝晗笑着點頭,等人走遠了,嘴角的弧度立刻垮了下來。
“到底怎麼回事?”孟葉一屁股坐在床沿,壓得木床吱呀作響,“老子昨晚在軍區值夜,連隻耗子都沒見着,李嶼淮那孫子什麼時候把你帶走的?”
謝晗盯着被角上歪歪扭扭的繡花——方琪的手藝還是這麼爛。“他……确實找麻煩了。”
“我就知道!”孟葉一巴掌拍在床柱上,“先是提拔蔣榮那狗腿子壓你,現在又半夜上門抓人,真當咱們好欺負?”
謝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他總不能說李嶼淮大半夜帶他去看了場活春宮,還搞得他有了反應。
“要我說,你倆就是八字犯沖。”孟葉翹起二郎腿晃悠,“三年前他貶你的職,三年後還陰魂不散。趁早辭了這破差事,省得——”
“憑什麼是我躲?”謝晗突然打斷他,眼底閃過一絲狠色,“要滾也是他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