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冀卻神色不變,似早有準備:“南業國本次朝貢的貢品之中有一隻百年難得一見的寒熱不懼的翠羽仙鹟,是獻給父皇的壽禮,不知何故竟看管不當,逃了出去,南業國使臣唯恐父皇聞之震怒,怪罪他們,便央求我替他尋找,恰好聽聞元聿在禦花園被一隻雀鳥抓傷了臉,追去了冷宮,我這才便一路尋了過去。”
元後聽了,臉上的神色卻并沒有因此緩和多少,“但我還聽說你跳進冷宮的冰湖救了個人,你可知你所救下的人是誰?他可是……”
“我知道。”
“他是南月苑裡那位之子。”
“是我的九弟。”
沈長冀面不改色道。
聽到最後一句,元後瞬間臉色大變,破口大喊:“什麼九弟!天下皆知那個野種并非我皇室血脈,而是那賤人與她那——”
“母後慎言!”
沈長冀驟然打斷,眸色黑沉,渾身氣勢磅礴壓抑,語氣不容置喙:“父皇既然曾經對外宣稱他是天子血脈,那他便是北朝第九子,孤之九弟!”
元後映照天乾身影的美麗的眸子中不由自主浮現一絲懼意,身體也不自覺後仰微抖。
“母後,此事我自有分寸。”
直到沈長冀再次開口喚了一聲,聲音中已經沒了方才的威懾。
元後這才緩了過來。
壓下心中的波浪,元後撫着胸口,強行鎮定下聲音:“好,既然你說你有分寸,此事本宮便也不管你,但有件事,你不能再推了。”
元後望着自始至終沒有一絲多餘情緒的沈長冀,深呼吸一口,道:“李禦醫已經和本宮說了,你這個月讓他配了三回抑陽散,這足以說明你的信香紊亂之症已愈發嚴重了,那你為何不嘗試李禦醫先前所提出的解症之法?”
見沈長冀不說話,元後繼續道:“你若不放心東宮裡的那些坤澤,憂心是其他宮安插進來的,那本宮便可以讓你外祖父母送選幾個我們元族裡家底清白,知心體己的貌美體香坤澤入宮,助你度過情期,而且即便日後你父皇為你東宮立其他太子妃,這些坤澤也都可随時遣回去,除此之外,你也不用擔心他們會萌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妄圖懷上皇族血脈,好借此上位,留在東宮,我會在他們被送進來之前,讓他們喝下絕嗣湯……”
“母後不是說乏了嗎?”
元後一愣,卻見沈長冀站起身,高大寬闊的肩背沉下,行了一禮,“那兒臣這便退下,不打擾母後午憩了。”
說罷,便轉身要走。
可就在沈長冀一腳即将跨出殿門時,背後傳來元後咄咄逼人的聲音:“沈長冀,本宮給你一個月時間自己選一個坤澤,如若一個月一到,東宮裡還盡是天乾中庸,就别怪本宮到時候把人送上你榻床!”
而沈長冀沒有回一句話,徑直大步離開。
–
青令迷迷糊糊有了意識時,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是終于來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暖和的南方了嗎,不然,自己身上怎麼會這麼暖和,暖和到他都不想動彈一點點……
直到他突然聽到身下床闆傳來熟悉的“嘎吱——”聲,宛如瀕死之人發出的痛苦悠狹長呻.吟,青令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裡。
腦子裡迷迷糊糊閃過的一些冰冷刺骨畫面,窩在被窩裡的青令稍稍松了口氣,幸好那隻是一場噩夢……
他迷迷糊糊眯開一線眼,隻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黑,但窗紙上卻已經透出一層朦胧的薄光。
根據自己多年的看天色判斷大約時間的能力,青令便知道自己必須這個時候要起來幹活了,不然今日份分給他的活,肯定就幹不完,另外,他今天是不是還得去内務署,不然家中可是一塊煤都沒有了,真的會被凍死,另外,還得去趟禦膳房……
可青令躺在這個似是前所未有的溫暖的被窩裡,頭一回發起懶。
再睡一會兒,再讓他睡一會兒,就一會兒,他就會馬上起來幹活,他十多年了就沒一次賴過床,并且他發誓,就讓他賴這一次,那他以後就再也不賴床了……
抱着這個想法,青令剛想再眯一會兒眼,可他稍稍一動,身下的破床“嘎吱——”個沒停,聲音又尖又長,實在讓人無法忽視,再坦然睡這個難得的懶覺。
青令猜想是床闆那個每隔幾天就會“犯病”的老地方又松動了,于是便閉着眼,憑着記憶,熟練地伸出手,在被褥裡摸索,想去尋那處床闆,然後嘗試把夾闆再度塞緊些,讓床闆不再發出聲音。
可當他的手正迷糊亂摸之際,指尖卻毫無預兆地觸上了一片陰濕的冰冷的枯槁蒼老的手背。
那冷意宛如陰曹地府裡才能有的冰冷,通過青令的手指,再順着手臂,一下子冰到了他的後腦勺。
與此同時,一道蒼老滲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今天有人看到你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