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間,她仿佛又回到下山前那日,白紗覆眼的少年面無表情同她說:“鄢豐,她會成為你的心魔。”
“我知道。”
“鄢豐,分毫癡念,都會對你造成極大的影響。”
“我知道。”
可我也隻有她。
所以即便是心魔,她也要甘之如饴的藏在心裡最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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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疲憊的睜開眼,緩緩坐起身。力氣恢複了,她面無表情将脫臼的右手接好,活動一番。傷口雖然還沒痊愈,但已經不那麼疼了,站起來走了走,也不再覺得艱難。
她想起那個夢,不敢耽誤,立刻盤腿坐下調息。環繞心的魔氣已然消散殆盡,鄢豐呼出一口氣。
鄢豐有一顆澄澈琉璃心,天生如此。這顆心天生纖塵不染,靈性強大,心性上上佳。也正因如此,本不該心魔滋生,乃至于險些入魔。
可即便是世間至純至善之人,面對這紅塵險象環生,也仍然步步驚心,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之深淵。
人生難測,她上昆侖,初心隻為守護所愛之人。
可是等她學成,父母已逝;姊妹飽受血脈痛苦,她卻已自斷靈脈,離開昆侖;等到她下了山回到家,世上至親,盡皆不再。
刹那間,心魔再次将她的心牢牢包裹住,幾乎要扼住它再跳動下去。
它在她耳邊喃喃自語:“鄢豐,賀靈騙了你。”
“鄢豐,你很痛苦。”
“這是何苦呢,鄢豐,隻有我,才是真的為你好啊。”
“——鄢豐,為别人活着的滋味,你不是已嘗盡了苦楚了麼?”
“為什麼不為自己活一次?”
鄢豐閉上眼睛,不斷默念着《兼愛》的每一句話。
“我有什麼錯?!”
那聲音愈發尖銳刺耳,可是鄢豐卻知道,那正是她自己的聲音。
她皺着眉,不斷聽着它向她傾倒苦水,可身體卻巋然不動,《兼愛》在腦中不停的念,不停的回響。直到那個聲音安靜下來,她呼吸才平穩起來,緩緩站起身,像是回答那心魔,也像喃喃自語,漠然開口:
“我如今之心,早不再同八歲稚子童言一般。”
心魔頃刻間消散。
但鄢豐垂下眼眸,看向心髒跳動的位置,一切并未到此為止。它仍在伺機而動,等待下一個機會。
她所言幾分真幾分假,幾分言不由衷,幾分似懂非懂,都被自己的心,參透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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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豐已在這座孤島尋了半日出口,但仍然沒有頭緒。
她終于停下來,席地而坐,回想着來這裡前發生的事情。那時傳送法陣突然開啟,當時在場的那位小姑娘,她和阿昭三人都在傳送陣範圍内,如此一來,應該他們都被傳來這裡了。可是這裡,鄢豐已探過了,這裡不大不小的一片土地,實則是有邊界的,但卻和通常的孤島不同,四面并非環海,而是虛空。
虛空乃是最易迷失之處,然而卻從未聽說過虛空之中能憑空誕生一塊兒土地來。
而鄢豐在這島上連日來從未見過其他的活物,何況是一起被傳送過來的大活人。這裡沒有其他人在。
因此,這裡多半是個幻境,或者有什麼障眼法,讓她發現不了活物的存在。
另還有一種可能——
那傳送陣不知道為什麼隻将她傳送了過來,而這座島,就是沒有活物存在的。
但傳送陣怎會失效?何況,一塊沒有任何活物的死島,又為什麼将她帶了來?
鄢豐正沉思,忽然聽到天外傳來一聲巨響。她皺起眉——
難道玄機在天上?
而天外除了那聲巨響以外就再也沒了動靜。
可是那聲巨響響起的同時,她沒有放過那一刹那傳過來的氣息。是第五昭的氣息,還有其他的,靈鳥的氣息,而最重要的是,鄢豐在那複雜的氣息之中敏銳的分辨出一個熟悉的味道——
那是她魂牽夢萦的某人的氣息。
鄢豐擡起頭,沉思起來。
第五昭也被傳送過來了,卻不知道在哪裡。
而這裡,不知為何有鄢年的氣息。雖然很微弱,但卻瞞不過她去。而她來到這裡便不斷的夢見從前和鄢年在一起的時光,或許并非僅僅隻是心魔作祟那麼簡單……
這座島,十分蹊跷。
鄢豐想到那些夢,想起心魔,想起這座島空空蕩蕩、渺無人煙的情形,幾乎可以确定,這一定是障眼法。
隻是這障眼法實在高明,連她也不能第一時間确認。
既然确認了是陣法将她困在這裡,那麼隻要找到陣眼生門,就可以離開了。
然而此處渺無人煙,一路走來島上幾乎沒有任何景物的變化,又是以何為媒做的陣?
陣法一道以《易》為基,而這陣法的設計者十分高明,不以他物為媒介,那麼就隻能以這座島本身為媒介,或者……以外來者自身作媒介。但當然不可能是前者,因為這座島顯然是“接待”外來人的,如果一次被破陣,成本太高了。
那麼也就是以來者自身為媒介,鄢豐想了想,在地上以手指作筆畫下一卦——
“困”。
“——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歲不觌。”
鄢豐緩緩念出一段爻辭,下一刻,幻陣便應聲而破。
很快,面前景物變了又變,最終面前出現了一個石洞,石門洞開,鄢豐走進裡面去,便看到第五昭正雙手握拳同一個陌生女子纏鬥。而那女子卻隻是輕輕一動手,便輕易将第五昭掀翻在地。
鄢豐心一跳,正目睹了這一幕。第五昭眼眸赤紅,站起來,還要再打;卻被女子一擡手便阻擋起來,顯得滑稽而狼狽,而女子卻漫不經心朝她看來,默了默,半晌,清泠之聲如鳴環珮:
“歡迎來到,失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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