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問這個做什麼?”迪特琳德不解。
“我隻要你的回答,有這個覺悟,還是沒有?孩子,聽取真相需要代價。”
她思忖安托萬首相話中的含義,若是換了西蒙,他肯定會說“承擔王國未來是希爾特殿下的職責”,這固然正确,甚至是唯一的答案。
可那不是她希望的答案。
“是我們兩個一起承擔……對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安托萬首相肅穆憂郁的臉龐上第一次出現了淺淺的笑意:“當然,爵士。”
“叫我迪維特就好了,大人。”
迪特琳德也學着他的模樣,上半身支在欄杆上,和他一同眺望遠方星辰,身後的宴會廳裡傳來人們的歡聲笑語。
他緩緩開口:“我的信仰沒有你們法爾帝亞人那麼強烈,或許這麼說是對遠古諸神的不敬,但在我看來,遺迹石不過是一種和黃金沒什麼區别的商品,而且隻在法爾帝亞和瑞拉赫地區流行。”
迪特琳德靜靜地聽着他的叙述,首相的嗓音低沉沙啞,她挺喜歡這種娓娓道來的感覺,沒有尋常貴族那種非要裝腔作勢、堆砌辭藻的習氣。
“然而,這小小的石頭,卻掌握着整個王國的經濟命脈,迪維特……你知道出口遺迹石的收入,占國庫一年總财政收入的多少嗎?足足有六成!尤其是這兩年,瑞拉赫大量進口遺迹石,有幾處遠古遺迹都已經被整個搬遷到了瑞拉赫的國境。”
即便是不懂經濟學問的迪特琳德,也聽出了不太對勁的局勢。
“怎麼會?瑞拉赫要那麼多遺迹石做什麼?”
安托萬首相并不直接解答她的疑惑:“我曾經在禦前會議上提出限制遺迹石的出口,但是以法爾帝亞的國力,少了這份收入将會難以為繼,況且,這部分職能十分特殊,一直是由教會來管控,輪不到首相置喙。”
“教會?您是說教務卿麼?”
“教務卿不過是主教的棋子,主教又是瑞拉赫教宗的棋子,教宗又是皇帝的棋子。”
說起來,法爾帝亞王國雖然是遠古諸神信仰的發源地,然而信仰中心的教廷卻在瑞拉赫,這難道不是一件相當奇怪的事嗎?迪特琳德以前竟然從沒意識到這一點。她一直以為同一個信仰将法爾帝亞人民與瑞拉赫人民牢牢聯結在一起,兩國也保持了幾百年的友好關系,所有人都覺得王城中心駐紮着瑞拉赫教廷的法爾帝亞教會分部很正常,甚至于對那一批精銳的聖殿騎士也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那麼,瑞拉赫開始進口大量遺迹石,以至于把遺迹都掏空了,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迪特琳德心中浮現出一個她不敢承認的答案。
安托萬首相通過她的神情變化,也知道她察覺了答案。
“瑞拉赫正在計劃吞并法爾帝亞。”
迪特琳德聽到這麼直白的話語,心中還是猛地刺痛。
“那……這會演變成戰争嗎?”迪特琳德顫顫巍巍地問。
戰争,好陌生的詞,她隻在書裡讀到過,此刻才意識到,它已經懸在頭頂了。
那意味着,布勒文美麗的鄉村曠野、醇厚苦澀的葡萄酒、緩緩轉動的風車、狄安娜和母親一起在溫暖的壁爐前編織、雙螺旋古銅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雄偉壯麗的千石之殿、希爾特王子湖泊般純粹的眼睛、西蒙爵士引以為傲的金色橄榄枝……她所珍視的一切,都将被戰火毫不留情地摧毀。
“你覺得我國能與東西大陸的第一強國有一争之力麼?”安托萬首相一針見血,“我們所要做的,正是全力避免戰争的發生。”
“可是遺迹石那邊,也不能就這樣拱手相讓,一旦瑞拉赫的信仰權威徹底超越法爾帝亞,我們對它來說就毫無價值,到時候還不是任其宰割——”
“所以走私案發生了。”安托萬首相眯起淺紫色的眼睛,“一旦涉及内政,首相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插手遺迹石的管控,若是那個罪犯在宮廷内部,對所有人進行範圍内的監視,想必教務卿和主教也能減少和教廷通氣的機會。”
迪特琳德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這就是走私案的真相,一切都是安托萬首相為了延緩瑞拉赫的吞并而自導自演的計策。
那麼,時不時有人被抓,想必也是為了不讓教會方面起疑,認為走私是确有其事。蘇紀不過是棋盤上一個不自知的棋子罷了。
“您把這麼重要的真相告訴我,就不怕我洩露出去嗎?”
“下午的騎士競技已經讓我看到你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迪特琳德一時語塞,原來他什麼都考慮到了,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孩,最後一點對安托萬首相的怨憤也煙消雲散。
“您希望我怎麼做?”
“迪維特,我不會給你下指示,你的主君是殿下,隻有他才能命令你。好了,聊了這麼久,我也有些困乏,請允許我失陪。”
安托萬首相說出了這個龐大的秘密,看上去似乎輕松了一些,他招招手,一直從廳裡的窗邊往陽台上張望的維羅妮卡立刻過來攙扶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