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布勒文伯爵預料,迪特琳德根本不需要想辦法引誘敵人,擁有神聖武器、對瑞拉赫來說最具威脅的她本人,就是一個醒目的靶子。她的旗幟不管在哪裡都能源源不斷地吸引敵軍往這裡聚集,就像蟻群中心的蟻後。
當瑞拉赫騎兵發現他們跟随迪特琳德闖入了種植園之後,速度一下被那些藤蔓植物和木頭架子減緩下來,但他們仍然不以為意,畢竟種植園不是樹林,那些架子一碰就倒,也比較低矮。堅實的馬蹄鐵在綠葉之間蹂躏,紫紅的血色滲透浸染進了土壤。在瑞拉赫的鐵蹄之下,人的頭顱和一顆葡萄沒什麼不同。
迪特琳德的旗幟本身就是一柄長槍,她不斷地揮舞橫掃,殺死了數不清的敵軍。她一直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但她無暇思考,光是保住性命就已經費盡全力。
确認大部分瑞拉赫騎兵都深入種植園,她把腰鍊上牢牢系住的信号煙花發射到天上。
很快,火光取代了所有紛亂的顔色,熊熊烈火順着架子和灌木蔓延開來,瑞拉赫騎兵大聲斥罵,在迷宮般彎彎繞繞的園區裡亂竄亂砍,隊長大吼着命令士兵們重整态勢。埋伏在暗處的弓兵和投石兵趁勢反攻,打亂他們零散的陣型,來自北方的尖利箭簇一擊就把騎手射倒在地。
然而這優勢并沒有持續太久,迪特琳德驟然意識到他們作戰計劃中緻命的缺點,敵方将領顯然也意識到了,他的聲音回蕩在戰場上,故意給兩邊的人聽清楚。
“今天沒有風!火勢蔓延不了的!”
瑞拉赫士兵精神一振,事實也很快呼應了這句話,他們分成兩組,一邊砍伐葡萄園沖出綠色的重圍,一邊順着火線和隐蔽的壕溝找出暗處的弓兵和投石兵,像踩釀葡萄酒那樣無情地踏過他們的屍體。步兵在他們面前不堪一擊。
“傭兵!掩護我們撤退!”賈恩爵士大喊。
“沒有命令,擅自撤退視作逃兵!”菲特也不滿地大聲嚷嚷回去。
“你們都别吵了!”迪特琳德也大吼一聲。
“會起風的。”
她拔出結晶劍。
影子劍鞘僞造的薔薇刺劍外觀如塵埃般散去,露出它晶瑩剔透的劍身,在火光中流轉着攝人心魄的光彩。那一瞬間,這嘈雜的戰場似乎安靜下來,它天生的壓迫感敲動着人們腦海中最本能的警鐘,這細細的長劍裡似乎蘊含着某種龐然未知的壓倒性的恐怖。
“會起風的。”她再一次重複,“給我一些時間。”
“不許撤退,相信他——不,相信諸神。”布勒文伯爵一錘定音,“如果我們連試探性進攻都沒能守住,王國的淪陷也是遲早。”
迪特琳德閉上眼,緊緊握住結晶劍,回想她剛剛拿到它時感受到的低語和召喚,她所看見的那些遠古山川。
在冰川上迎向的雪崩浪潮、一手導緻了采石場的悲劇,那時她就做好了這個覺悟,不是嗎?
雖然沒有國王之血作為祭品,這裡卻有法爾帝亞萬民之血,完全抵得上一個國王的重量。
“戰神,維克伯格,我祈求你的回應……”
她摒棄一切感官,專心地投入到呼喚中。
一陣箭雨向她襲來。
“琳!”布勒文伯爵舉起大盾攔在她面前,擋下了大部分箭矢,“唔——”
他悶哼一聲,膝蓋一彎,借着盾牌的力重新站起來。
“琳……”
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了什麼東西。
瑞拉赫軍起初以為是下雨,人群中一陣歡呼。仔細一看,是薄薄的透明的雪花似的東西,也不賴。但那雪花落在肩頭卻沒有任何寒意,在熾熱的掌心上也沒有化開,甚至在火焰中發出噼啪爆裂聲。
法爾帝亞每個人都對它很熟悉。
結晶雪越飄越大,伴随着越來越強烈的北風。“是雪風!”不知誰喊了一句。
“快!重新列陣,準備火箭和爆炸瓶!”賈恩爵士如夢初醒。
“這可真是……”菲特喃喃地盯着持劍祈禱的迪特琳德,他沉默的兄長雷特也一樣,比起雇主的輸赢,他們好像對這個年輕騎士,準确來說是他手中的神聖武器更感興趣。
雪與火共天一色,互相争奪厮殺。
瑞拉赫士兵們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迪特琳德如何召喚神迹降臨,瞬間讓無風的戰場憑空刮起了雪風,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對神明力量的畏懼,不由自主地祈禱起來,甚至有膽小的士兵轉頭逃跑。
養精蓄銳已久的棄子團早就像餓狼一樣,瞄準了敵方士氣薄弱的這個時刻傾巢而出。
“隊長!撤退吧!”瑞拉赫副官絕望道。
“你沒聽見嗎?沒有命令就撤退,會被視作逃兵處理!”長官雖然這麼說,臉上也不無動搖。
“刮點小風就把你們吓成這樣,難道阿爾伯特皇子的麾下都是你們這樣的孬種?”騎兵隊長反手一槍,戳死一個法爾帝亞士兵。
“不許撤退。”
一個從容鎮定的聲音從後方出現,周圍瞬間鴉雀無聲,士兵們的神情比方才見到神明還要敬畏。
亞曆桑德·馮·瑞拉赫皇女與她華麗的大盾一起現身,一襲三頭鹫披風比照亮半邊天的火光還要紅,她的凜然與高貴在戰場中隻增不減。雖不騎馬,卻比高頭大馬的騎兵隊長還要威儀烜赫。
她的手裡提着一個逃兵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