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前幾天,程玦和俞棄生都趕上一年裡難得得空的日子。程玦牽着俞棄生的手,上集市上逛着,挑選過年要用的東西。
俞棄生好像很興奮,在寫春聯剪春花的攤位上逗留許多。伸着手摸索着春花的圖案,努力在自己腦海裡描繪着,他激動地沖程玦說:“我覺得這個好看!就拿這個吧!”
說罷,手在攤位上繼續摸着,欣賞着那些剪春花。忽然,手被人猛地拍了一下。手縮了回去,俞棄生伸手去牽身旁的程玦,卻發現他不見了。
“瞎嗎!媽的!沒看見這幅字兒沒幹嗎!你碰花了老子咋賣?”攤手毛筆一撂,大聲嘲俞棄生吼道。
一旁攤位上的程玦,拿着剛給俞棄生挑好的玉佩,聞聲快步走來,見狀,趕忙摟了摟俞棄生的肩,向攤主颔首緻歉:“抱歉,哥,弄花了您的字,我這位朋友看不見,您看,您這字我買了,成不?”
攤主這才反應過來,眯起眼看了看俞棄生的眼珠子。又伸出手,在俞棄生面前揮了揮,頓時一陣愧疚感湧上心頭:“小兄弟,對不住,我剛才也是看走了眼,我這人說話沖,你别往心裡去啊。”
說着,便加了點兒酒,開始研墨。攤主拿起筆沾了點兒墨汁,沖面前二人說道:“賠罪,我給你倆寫副字吧,想要什麼樣兒的!我這人沒啥,就是這個字,七歲就開始練……”
程玦沒空聽攤主吹噓,拉着俞棄生正要走,就看見攤主手招,毛筆一揮,一副對聯便寫好了。攤主蘸了蘸毛筆,正要提橫批,便見程玦拉着俞棄生要走,(攤?如何稱?)忙拉起俞棄生的衣袖,把這幅對聯小心折疊,塞入俞棄生懷中。
“這寫的什麼……”程玦皺着眉頭翻了翻這對聯。隻見那對聯用着工整的隸書寫道,上聯:共結絲蘿山海固,下聯:永偕琴瑟地天長。
俞棄生起了興趣,忙問程玦道:“寫了啥呀,快說,念給我聽聽。”
程玦默不作聲地收起對聯,說道:“‘春回大地山河美,福滿人間歲日新’,很平常的春聯,沒什麼稀奇的。”俞棄生聽了這話,點點頭道:“寓意很好啊。”
自從醫院出來後,程玦便時刻看着俞棄生的臉,看那清秀的臉上,是否漏出過一絲一毫沮喪與自厭。
可是沒有,一點兒也沒有。程玦幾乎都要懷疑醫生診斷錯了,光憑幾張化驗單,光憑聊幾句,做幾道測試題,真的能确診一個病症?
程玦想到俞棄生手腕上的疤……不管怎樣,時刻提防着總不是壞事。今晚等他睡着了,得給他的手上點藥。
二人擠過人群,今天俞棄生沒拿盲杖,就讓程玦這麼牽着,也走不丢。
來到一處攤位前,俞棄生隻聽到幾聲孩子笑,随着一聲清脆的落地聲,旁邊衆人都開始鼓起掌來,惹得俞棄生忍不住問道:“這裡是做什麼的?”
沒想到攤主搶先一步,向俞棄生介紹起來:“來,您看看,十塊錢二十個圈,二十塊五十個圈,套中哪個帶走哪個!”
俞棄生一頭霧水,沒聽懂什麼圈,什麼帶走,程玦耐心地向他描繪着,幾個布偶,幾飲料被整齊擺在地上的場景,描繪那些圈的大小顔色。程玦說道:“把你手上的圈往前一抛,中了哪個,那個東西就是你的。”
俞棄生眼睛一亮,當即就要了二十個圈,一個一個往前丢着,無一例外,全部都丢在了空地上。攤主哈哈大笑,撿完圈後耐心走來,卻發現适才扔圈的小夥竟是個盲人。
攤主輕咳了兩聲,一想到剛才還在為這盲人青年丢不中而感到慶幸,他有些愧疚地開口道:“剛剛那圈不算,再來一次吧,不收你錢了。”
程玦擺擺手:“用不着,再來二十個吧。”程玦說着,右手支撐着翻入擺着獎品的地上,請示了攤主後,拿了根木棍,擲地有聲。
程玦在第一排離俞棄生最近的那個獎品處敲了敲:“這是一個黃白色的招财貓。”俞棄生聞聲投去,圈果然落在了招财貓不停前後揮動的手上。
程玦揣度着俞棄生的喜好,又在另一個白綠色小貓挂件處敲了敲,和俞棄生簡單描繪了一下這個挂件的顔色大小。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似乎都被“盲人在套圈”這個事實給吸引,不斷有人給俞棄生加油叫好。
周圍人不斷變多,嘈雜聲不斷變大,湮沒了木棍擊地的聲音。俞棄生一緊張,接連幾個圈都扔在了空地上。
程玦笑着安慰他:“沒事兒,繼續,我和你說着話你來套,别管……”
一個圈飛來,正巧落到了程玦的頭上,衆人也被這滑稽的一幕逗得哈哈大笑。
二十個圈套完,衆人散去,天色也漸晚程玦又跨了出來,帶着那隻小招财貓放在俞棄生的懷裡,牽起俞棄生的另一隻手:“兩個禮物,拿好了。”
那隻小貓挂件明明沒套到……這句話俞棄生沒說出口,隻是将招财貓抱得很緊,輕輕“嗯”了一聲。
走着走着,俞棄生停下了腳步。
“怎麼停了?”程玦低下頭,關切地問道。
俞棄生就這麼呆呆的,仿佛什麼都聽不見。程玦也不惱,拍着俞棄生的背,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尋問,問着問道,俞棄生流下了眼淚。
沒有征兆的,沒有嗚咽聲,像是水缸日積月累,被雨水腐蝕着,終于在一個夜晚,那腐蝕處裂了一道縫。
這道縫乖巧地裂開,不聲不響,不麻煩任何人,水輕輕滲出,最後變成了水流。在某個午後,水缸裡的人悄然流盡,也沒有任何人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