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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上是一起縱火案和暴力事件,時間是五年前。
[我在上初二。火不是我放的。]
這段自述旁邊是一張照片,單枭那年14歲,還是很瘦,但個子已經比同齡人高出一大截。這張照片是在做筆錄時拍攝的,他自然卷的發絲亂糟糟壓在額頭上,看得出不喜歡打理自己,頭發遮住了眼睛,整個人像淤泥裡拔出來一樣,神态空洞又陰沉。
報道上寫,單枭念初二時成績很好,但性格冷淡,沒人敢惹他,聽說他被财閥家的人收養,大家見到他都繞道走。
單言澈指着報道上另外一張嫌疑人的照片說:“這個男人是附近街坊的鄰居,五十多歲,退役老兵。他這人是個變态,喜歡騷擾女學生。事發那天單枭放學以後路過了後巷,聽到裡面傳來哭聲,看到他醉酒猥/亵完一個小女孩後搖搖晃晃地離開。”
“我還在苦于沒有證據舉報此人的時候,警告過單枭不要輕舉妄動,我以為他會冷眼旁觀,畢竟他從到了我家後跟我生活了幾年,一直都在對周圍的一切冷眼旁觀。他幾乎沒有過情緒波動,隻會跟我假笑。”
這讓李藍島點了點頭。
現在單枭也這樣。
單言澈:“那姑娘說,當時單枭把外套丢給她,什麼都沒說,轉身走開了。但十分鐘後單枭背着我的登山包回來了,裡面裝着手套、打火機、兩瓶汽油,還有拆下來又加了石灰的自行車鍊條和自己削好的長鐵釘。”
“他讓女孩去找老兵,把老兵引到了廢品回收站。”
“然後他打暈了老兵,把人拖到回收站裡,綁好,打斷了手指,用鐵絲塞緊了他的嘴巴,最後把長鐵釘釘在了他腳趾上。”
“廢品回收站起了一場幾百年來都沒人見過的大火,火勢洶湧,而單枭拿了老兵的手機,用老兵指紋解鎖後錄了現場燃燒的視頻和老兵驚恐的眼神,他把視頻發給了警方。”
“當時警方收到報警後迅速趕到現場,火還沒有燒到老兵,老兵活下來了,但精神失常,一見到人就尖叫,最後吞農藥自殺。”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單枭當年在廢品回收站裡和那個男人說了什麼。”單言澈看着李藍島,“但這事一定是他做的。”
“警方懷疑單枭但找不到證據,無法追查嫌疑人。那小姑娘也沒有供出單枭。這場火就這樣留在了五年前。”
“單枭被放回來的第二天,我就整理了他的行李箱,讓他滾。”單言澈抿了口杯裡的中藥,“我跟他說,我教不了你了。”
“去找單明山。他是财閥,他會懂你,你們都是男人。”
視頻裡,自行車鍊條不斷地自焚,越來越短,火星像一條蛇逼近老兵,鍊條的終點在他的褲—裆。
“這是一起性質非常惡劣,充滿了報複意味的縱火事件。”單言澈閉了閉眼睛,“但單枭是我養大的。”
她的骨頭裡有鋼鐵一樣的意志,單枭天生狠戾,被她收養、教養到初中,卻終究有她壓不住的某些東西。這是單枭第一次在道德邊界試探,她惶恐也茫茫。
“我采訪過很多士兵,也有不少是罪犯出來充軍。”單言澈捧着茶杯,透過氤氲熱霧看李藍島,“這些人要麼天生反社會,要麼後天扭曲。我想,如果我再把單枭留在身邊,他會偏離正常的軌道。”
“單明山你肯定見過了,他是個說一不二的硬漢。”單言澈頓了頓,“我也沒指望他能把單枭教得多好,我隻是想讓單枭過去看看,和他一樣擅長暴力的人是如何找到中間那個度的。”
那年單枭才13歲,而13歲的時候李藍島還在給小狗堆沙堡。
“厲害。”李藍島贊歎,“計劃很缜密,手套用來防指紋,廢品回收站沒有監控,還知道和小姑娘串好口供,用生死一線逼得對方精神失常,精神病人的指認當然不能作為呈堂證供。萬無一失的行動。”
“厲害?”單言澈怎麼也沒想到李藍島會給出這個評價,“你不覺得可怕?”
“還好。”李藍島波瀾不驚,“我們家的組員也都是狂野的武夫,我習慣了。”
“這話我換做給任何一個其他人說,他們絕對會害怕單枭,把他當怪物看待。”單言澈倒吸了一口氣,“你這小孩是怎麼回事。”
“我爺爺可是李振賢。”李藍島笑了笑,“灑灑水啦。”
提到李振賢,單言澈思忖了一會兒,露出了然的表情,她點頭:“我能理解你爺爺為什麼會想撮合你和單枭聯姻。”
“帝都勢力複雜,你又是密碼學專業的學生,有單枭在,能勸退不少暗中盯着你的人。”
的确。不管是加入了密歇根局,還是參與了幾起危險事件,這些都讓李藍島意識到,自己在帝都勢單力薄。
對付瘋子最好的辦法就是也用瘋子,單枭或許是爺爺百般考量過後,看中的最好的那一把刀。
他們的相識基于權衡利弊,他們的相處也總是充滿算計。算計來算計去,最後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李藍島,承認吧,你現在渾身血液都在發燙,你很興奮。你不僅不害怕單枭,你還因此而對他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你想征服這頭野獸。你非要看看,他這長滿了獠牙的身體究竟有沒有能擁抱的地方。
爺爺說過,要讓一個男人痛哭流涕,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瘋狂地愛上你,你再抛棄他。
這和解碼相似,都極具挑戰性,但又不同,因為李藍島一旦決定認真對待什麼人,那就不準備随時抽身。
他肯定比爺爺那個花花公子要厲害。
他不抛棄單枭,也能讓單枭痛哭流涕。
“不止你爺爺想撮合,現在我也不得不承認,你很适合單枭。”單言澈用杯子碰了碰李藍島茶盞,“單明山那個犟種是沒有柔情的,對單枭無非是鐵拳鐵腕鐵石心腸。我沒孩子,把單枭當自己親兒子看待,因為太過在乎他,總會心軟。而你就是中間這個度。”
“即使最後你沒有喜歡上他,也請幫我看好他。别讓他死在哪條街上都不知道。”
“藍島,以後單枭就拜托你了。”她鄭重。
“謝謝姑媽,我會盡力而為。”李藍島也輕輕碰了回去。
“聊完了?”單枭進來時手裡端着兩盤菜,放在了餐桌上,“來吃飯。”
這頓飯絕對是李藍島這輩子吃過的最沉默的飯,時隔多年,單言澈和單枭似乎沒什麼話可說的,李藍島于是也保持沉默。
“姑媽,那我們先走了。”李藍島拎着兩大袋管家給他的伴手禮,回頭沖客廳裡的女人揮揮手,“有時間我們會回來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