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比往年來的都要早。
亂瓊碎玉,在凜冽的夜風之間,鋪陳出肅殺而沉寂的白。
沈昭的雙眼已盲,于是耳力便變得尤為敏銳。
殿外傳來腳步聲,在漆寂的夜裡尤顯突兀,層層相疊,似是來了不少人。
沈昭下意識坐起身來,“春月,”她伸手去扶床榻畔的矮幾:“是誰?”
自她半年前患了眼疾開始,雲華軒中除了她與侍女仆從,平日從未有旁人來訪。
沈昭喚了兩遍,卻未有人應聲。
倒是晚秋聽見聲響,從側殿快步而來,見狀忙至榻前攙扶:“娘娘莫要擔心,奴婢這就去殿外看看。”
沈昭摸到晚秋的手臂,才微微松了口氣,疑惑道:“春月呢?今夜該是她在此值守罷?”
“是啊,”晚秋四下望了望,并未見春月身影,“今夜确該她在此侍奉,怎不見她蹤影?”
“不許去。”沈昭覺出幾分蹊跷,忙拽住她,“今日殿中既無旁人。若生變故,你須在這處,做我的眼睛。”
“是,娘娘。”晚秋回身點頭。
“失了寵的人,還算什麼娘娘?”殿門忽地被撞開,接踵而至的便是這輕蔑的一句。
這聲音頗尖銳,浮着幾分嬌貴之氣。
沈昭認得。
這個聲音曾在她面前惡狠狠地警告過她:“你可知曉,嫁給殿下的人,本該是我?我才是他的心悅之人?”
如今,謝玉華又站在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她:“沈昭,你可知曉?太子此戰,萬分兇險,聖上皇後夜不能寐,命欽天監演算,才發覺症結所在。”
“正是你這個妖女,命中帶煞,折了殿下的氣運,他才難以凱旋。”
“放開我——”晚秋先被擒住,聲音驚慌,應是立即受了壓制,後半句便沒在了嗚咽之中,“娘娘——”
随後鐵甲摩挲之聲愈加靠近,還未等沈昭挪動,刀劍寒意便抵在喉前。沈昭的脊骨吃痛,有強硬的力道将她往下按,于是她不得不低下頭去,維持求饒的姿勢。
其實自從被送入雲華軒以來,沈昭就知道,自己不會有好的結局。
失了恩寵的妃子,寡歡而死已為最佳,受難而死次之,受虐而死又次之。
隻是她不知道,這個結局會什麼時候來,又會以怎樣的方式來。
“依我朝例法。”沈昭被劍抵喉,說話已有些費力,“無憑無證,怎可胡亂抓人?”
“你們聽聽,她要物證。”謝玉華笑了一聲,聲音厲了些:“還不快些搜。”
“郡主,”半晌,侍衛似有所發現,禀道:“找到了。”
随即謝玉華似是向她擲去了什麼物事,砰的一聲,墜落在地。沈昭的頭被更強力地向下按去,徑直磕向冰冷的青磚。
“這是方才在你卧榻之下搜出的針刺偶人,這偶人不是太子殿下是誰?”
沈昭的手被強行拽住摁向面前的偶人,其上的尖銳銀針蓦然刺入指甲縫隙,疼痛鑽心,沈昭不禁痛呼出聲。
“這并非我此處的東西。”沈昭茫然搖頭。
“小瞎子,”謝玉華撫了撫鬓邊的步搖,示意侍衛将沈昭摁得更重些:“不要以為你瞎了眼,便能裝作無辜。”
指甲内的痛楚一瞬加重,沈昭盡力保持意識,聲音已止不住發抖:“你今日……既是有備而來……做了這樣全的戲……究竟是想……想要我做什麼?”
謝玉華見她匍匐在地的慘狀,撲哧一笑,扼住她的下巴:“你需在今日子時,于上清門前,過驅邪陣,除你身上惡煞,為太子殿下,為天下萬民,求一道平安。”
“慢着……”沈昭的手顫動着,指腹上鮮血淋漓,散開濃稠的血腥味,“是殿下囚的我……若要帶走我……也須得殿下親至才是。”
“你當真以為,殿下不知嗎?”謝玉華的聲音近了些,落在她耳邊,“殿下親筆傳信,要你于百姓之前,過驅邪除煞之陣。”
“我今日,便是受了殿下親托,替他來的。”謝玉華的聲音壓着她,沈昭有些喘不過氣,“殿下早已認我為命定之人。我來,便是殿下親至。”
“這樣說,夠了麼?”
“帶走。”
上清門是禦橋之外,皇城與市井相接之地,門前築一高台,平日裡作節令之時,驅邪避鬼之用。
其上青銅神鳥,淩然而立,乃神明之使。
今日聽聞禍國妖女要在此處去煞,永安城特例為此放了宵禁。此時落雪已歇,沈昭被押到時,高台之下已擠滿了百姓。
為首的内侍拉長了音調傳話:“陣法已成,妖女過陣,誅惡煞。”
随後似是看她眼盲,又壓低了聲音轉向她:“隻要赤足走下這十九級石階,便可驅邪避禍。”
沈昭此時仍舊身着寝衣,就這樣單薄地跪在寒冰之上,寒涼侵體,嘴唇早已失了血色,她唇齒龃龉,問了兩句話:“晚秋,石階之上,是什麼?”
“娘娘,是小豆。”晚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發顫得厲害。
小豆,便是赤豆、黃豆、白豆之類,民間常以此作辟邪之用。于是沈昭又問:“石階之下,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