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陰雨綿綿,陸離掀開黑色的兜帽看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天空,直到雨絲飄向眼前,打濕了眼睫,他方才收回目光,将兜帽蓋回了頭上。
發絲垂在腰間,正當陸離準備轉身進入小巷中時,一陣冷風飄過。
陸離腳步一頓。
身邊忽地走過一人,微弱的笑聲随着風聲漸漸消散。
陸離似有所感,轉身擡眼看向來人。
那人一襲黃袍上糊滿了符紙,雙眸無神,似乎是個瞎子。鬥笠将長發壓在身後,他臉上髒兮兮地糊着灰塵,朦胧細雨之中,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
……唯有右臉上的一道紅色疤痕清晰可見。
說不出的怪異感湧上心頭。
他似乎是在原地停了有一會兒,直到陸離轉過身來看他,他臉上才挂起一個笑容,搖了搖手中的幡旗,掂着手中的銅闆笑吟吟問他:
“小道友,可要算一卦啊?”
陸離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然而還不待他出手,那人便眼疾手快地幻起一張符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貼在了他的身上。
身形搖搖欲墜半晌,陸離不受控制地閉上雙眼,漸漸往後墜去……
*
龍宮。
王湮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托腮看着妫夬,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那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是什麼?”
妫夬點了點頭,皺着眉剛想說話呢,下一秒,王湮便将茶杯一放,往椅背上一靠,抱着手瞥了他一眼,淡定回答道:
“你喜歡他。”
妫夬瞬間就炸了,“我喜歡誰都不可能喜歡他!”
王湮“哦”了一聲,饒有興趣地看了妫夬一眼,方才哼笑一聲開了口:“我不信。”
“……舅舅!”
王湮揉了揉太陽穴,“有時候我還真挺好奇你倆是怎麼鬧成這樣的,分明是一個人,明明隻需要神交一次就能得到答案的事情,非得鬧得這般覆水難收。”
“誰要和他神交!”
妫夬說完才想起自己已經和陸離結了侶印,他攥住自己脖頸前的衣服,指尖感受着微微發燙的侶印,有些抓狂。王湮深深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接納自己,真的那麼難?”
“……”
妫夬沉默半晌,賭氣似的坐回了原地,悶聲道:“難如登天。”
王湮起身坐了起來,輕歎了一聲,“小夬,人如果學不會低頭,就隻能錯過。若是你日後後悔了,别怪舅舅沒提醒你。”
妫夬低頭避開王湮的目光,含糊道:“舅舅放心吧,我和他才不一樣,我從不後悔。”
王湮拿起煙杆敲了敲他的頭,“你最好說到做到。”
妫夬捂着被敲的地方不說話,王湮便收了煙杆,給自己斟了一杯水,“陣法解除後,你打算去哪兒?”
妫夬想了想,誠實地搖了搖頭,“沒想好。”
王湮将茶杯拿起,喝了一小口水,“去人界瞧瞧吧,興許看多了,你能明白的便也多了。”
“……那到時候我不會再回來了。”
王湮“啧”了一聲,又往妫夬頭上來了一記敲,“就這樣走了,連我也不回來看?”
妫夬“哎喲”一聲,捂着自己的頭道:“回回回,會回來看你的。”
王湮輕哼一聲,“算你小子識相,也不枉我白養你那麼多年。”
妫夬揉了揉額頭,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轉移了話題:“舅舅,那個沈瓴,就是你的心儀之人嗎?”
王湮手上動作一頓,擡眼看向妫夬,眸中帶着促狹,“你還知道什麼叫心儀之人?”
妫夬睜大眼睛,“我又不傻。”
“那可未必。”
“……?”
王湮哼笑一聲,“罷了,回你便是,他确實是我的心儀之人。”
妫夬“啊”了一聲,有些不敢置信道:“你喜歡他什麼?”
王湮想了想,又抱着手往椅背上一靠,懶洋洋道:“他長得漂亮,我喜歡。”
妫夬嘴角抽了抽,“舅舅,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般膚淺了。”
王湮眯了眯眼,“你不膚淺?你敢說你不喜歡陸離?”
“不要提他了!”
王湮笑了許久,直到那張病白的臉微微有了血色,他方才起身拍拍妫夬的頭,轉身道:“好好守着,等陸離回來告訴他,讓他在這裡等我。”
“他出去了?”
王湮回他:“想知道自己去問他啊,問我做什麼。”
“……”
好的。
妫夬負氣轉身,沒再繼續問下去了。
*
再醒來時,陸離隻覺頭腦昏沉得緊。身上仿佛被下了一道桎梏,眼皮似是有千斤重,教他不能動彈半分。
呼吸不斷加速,他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活動着四肢,能感受到的卻隻有痛苦不堪的失控。
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