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極了自己。不管是妫夬的那部分,還是自己的那部分。他都恨。
沉默許久,陸離忽地擦幹眼淚,起身朝着王湮走去,擠出了一個笑容,“舅舅,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笑容帶着驚悚,王湮頭皮一陣發麻。
然而還未待他反應過來,陸離便迅速轉身離開了原地。
*
紗帳之下,白皙的皮膚若隐若現。陸離仰起頭接受着妫夬的親吻,喘息着,雙手忽地環上他的脖頸,神情帶着緻命的吸引力,宛若開得正盛的牡丹花,眼下一片潮紅,神情卻無比脆弱,“你喜歡我嗎?妫夬。”
妫夬怔了許久,直到瞧見陸離病白的臉布滿癡态,他才掩飾性般嗤笑一聲,捏着他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喉結,含糊不清道:“我才不喜歡你。”
衣衫滑下肩頭,陸離便任由妫夬親吻着自己的鎖骨,垂眼靜靜看着他。直到吻将要落上那道疤痕,陸離才閉了閉眼,眼角滑下一滴淚來,啞聲笑道:
“好。”
他突然有些後悔,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何必在彌留之際特意去問這種自取其辱的問題,他早已知道答案,不是麼?
欲……啊,又是這該死的欲,妫夬對他永遠隻有欲,沒有喜歡。他癡迷的永遠都是快感,而不是他自己本身。
多麼可笑啊。
他是如此天真,天真到以為妫夬會給出他不同的答案。可他實際上忘了,他和妫夬是一個人的不同部分。他們之間的極端構成死局,而死局永遠不會有解法,這點永恒不變。
他和妫夬也永恒不變。像是一個人被硬生生劈成兩半,一半敏感,一半愚鈍。他們本身就是一個人身上的不同特質,被分離之後就是徹底分離了。
不會再有任何轉機,不會再有任何機會生出其他的改變了。
陸離會永遠膽怯,妫夬會永遠無情。
命中注定如此。
陸離從未如此絕望。他憎惡着憎恨着的東西從他一出生,就像毒蛇一般死死纏住他不放。命運,這該死又糟糕透了的命運讓他屢屢深陷泥潭,爛得徹底。為什麼偏偏是他和妫夬被分魂,為什麼偏偏是他繼承了最脆弱最敏感的那一半?為什麼所有壞情緒都要讓他來承受?
為什麼他沒有勇氣去做任何事,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他到底是在怕什麼?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或許天生如此,或許、或許——
或許命中注定如此。
命中注定。
陸離默默在心中重複着這四個字,又睜開眼去看妫夬。他似乎是發了瘋,表情無比扭曲。陸離看到他瘋狂地将自己按在身下親吻、掠奪,心中糾纏着的情緒卻在如此劇烈的動作下奇迹般褪去了。
好奇怪。
他閉了閉眼,沾着淚珠的眼睫不斷顫動着。身體上的愉悅與靈魂上的麻木在此刻徹底分離,他靜靜看着一切,卻漸漸開始感受不到一切。
這具他最厭惡的身體,最終還是栽在了欲望的漩渦之中。
好想死啊。
好想死。
他不止一次想過死亡,于是這麼想着,便也這麼去做了。轉頭看向身旁,那兩柄靈劍安靜地躺在身旁,他可以随意去操縱其中任意一把。或許等靈劍紮入心髒,等血液迸濺而出,心就不會這麼痛了?
他不知道,不知道。但他還是伸出了手。冰冷的劍柄貼上手心,刺目的劍光随着手上的動作閃爍。他反射性般眯了眯眼,表情有些遲鈍,似乎是在思考該用怎樣的動作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思考,不斷思考。最後終于想到了一種極其痛快的死法。便痛痛快快地舉起劍柄,聽得“噗呲”一聲——
痛覺卻并未襲來。
似乎有什麼滾燙着的流淌着的東西從眼角滑下,陸離眼睫一顫,緩緩睜開雙眼。
卻看不清。
血腥氣緩慢地湧入鼻腔,他終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糊在眼睫上的是血。
是誰的血?
答案随着小小的身體滾入懷中不言而喻,陸離身體一僵。腦中傳來一陣劇烈的轟鳴,他猛地拭去自己臉上的血污,在低頭望見元宵傷痕累累的軀體時,徹徹底底地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