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覺襲來，妫夬卻顧不得關注，隻是躲閃着陸離的目光，表情無比狼狽，“……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把他帶回淵海？”陸離質問着他，“你明知道是他害了舅舅，為什麼還要把他帶回來？”

如鲠在喉，妫夬張了張嘴，想解釋些什麼，卻又在即将開口的瞬間閉上了嘴。

他又能解釋什麼呢？

解釋什麼陸離也不會相信的，還會激怒他。

……算了。

沉默卻仿佛是火上澆油，陸離被怒火徹底反噬，猛地掐緊妫夬的脖頸，指甲在他喉間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你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還要回來！”

窒息感源源不斷襲來，妫夬卻并不反抗，隻是任由陸離發洩着自己的怒火。僵持許久，陸離忽地松了手，目光陰毒地看向嗆咳的妫夬，“你怎麼不去死。”

“你為什麼不去死啊，妫夬。”

“你死了我就能解脫了。”

話罷，陸離又低低笑了兩聲，俯下身舔舐着妫夬脖頸處的鮮血，目光癡迷，“不想死也可以，讓我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再把你的靈魂放在鏡子裡，我們一起活，你說好不好？”

尖牙刺穿脖頸，眼看妫夬就要張口回答時，陸離卻忽地仰頭看向他，狡黠一笑，語氣帶着嘲諷，“開玩笑的，誰要和你一起活，我嫌髒。”

“……”

瞧見妫夬失落閉眼的模樣，陸離勾唇一笑，微涼的指尖摩挲着他鎖骨間的侶印，“不反抗麼？”

妫夬眼睫一顫，并未言語。沉默卻成了最确切的答案，陸離靜靜盯着他望了許久，忽地歪頭看着他，表情帶着些茫然，“你為什麼不反抗？”

“這和我想象中不一樣。”

話罷，他像是真心實意感受到了疑惑一般，又将妫夬的臉捧了起來，認真地問：“妫夬，你為什麼不反抗？”

妫夬有些狼狽地避開他的視線，低聲道：“陸離……”

“難不成你喜歡我麼？”

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完這句話，便見妫夬瞬間身體一僵，下一秒徹徹底底地呆在了原地。

“……”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兩人對視許久，陸離突然毫無預兆地笑出了聲。他笑的幅度實在太大，淚珠都從雙眸沁出。他卻渾然不在意，隻是笑倒在妫夬懷中，聲音帶着忍不住的笑意，黏黏糊糊好像在撒嬌，“但我已經不在意啦。”

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妫夬手腳發涼。

陸離可以說讨厭他，不喜歡他。

但不要連一絲情緒都不肯再分給他。

不……

慌張的情緒在胸腔内蔓延，等到妫夬張口想說些什麼時，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滾落在地，打斷了即将洶湧而出的話語。

“啪嗒——”

如此清脆的一聲，陸離動作一頓。

許久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擡頭望向妫夬。

在擡眼的瞬間，淚珠“啪嗒”一聲砸在他的眼角。他反射性般将眼一閉，這無意間的動作便恰恰加深了他第二眼的實感。

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頰，他眼睫一顫，沉默許久才睜眼望去。驚疑不定的情緒在眸中蔓延，他呆呆看着妫夬發紅的眼眶，臉上帶着茫然。

妫夬哭了？

淚珠再次滾下臉頰，将陸離從思緒之中拉了出來。那溫熱的淚滴不似作假，所以妫夬……

真的哭了。

可他為什麼會哭？

疑惑在心中膨脹生長，猶豫許久，陸離到底還是遵從内心、真心實意地開了口問。

“妫夬，”他的表情忽而帶了些切實的困惑，聲音天真得可笑，“你為什麼會哭？”

不是為什麼要哭。

而是為什麼會哭。

妫夬仍在無聲哭泣，并不答話。陸離似乎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蹙了蹙眉，便又擡起眼認真觀察着他眸中神色，固執地想從其中看出些什麼來。可他對情緒的感知力已在多次損傷後變得微乎其微，又怎能捕捉到那些細膩又脆弱的情緒。

可。

倘若他真的心若頑石，又怎會悲泣。

一滴又一滴淚水砸在臉龐，帶來陣陣微弱的痛意。妫夬嗚咽出聲，陸離才終于從迷惘中脫身，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微微睜大雙眼剛想起身逃走，卻在下一秒被妫夬死死抱在了懷中，臂彎仿佛要徹底與他的骨血交融，“對不起，陸離……”

他哽咽着，聲音帶着難以言說的悲恸，“對不起，我騙了你。”

騙他？

陸離有些遲鈍地想着，妫夬也會騙人麼。

不過應當不是什麼大事吧。

他也不會再在意了。

“我一直都在騙你，一直都在騙我自己。”

“我……”

妫夬緊緊攥着陸離的手心，雙眸含淚，聲音明明沙啞低沉得幾乎快讓人聽不清，陸離本來也無心再聽。

可偏偏周遭卻蓦地安靜下來，可偏偏妫夬同他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恍惚之下，陸離竟也倉促落下幾滴淚來。也許是因為妫夬把他抱得太緊了有些疼吧他胡亂想着。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在距離拉近間緊緊相貼，有淚珠滾着，像是浪花在大海之中打滾，可他說過大海像鏡子。

便是他在對着鏡子垂淚。

他是誰？

——“我喜歡你。”

陸離閉了閉眼，本該平靜的心髒再次因為一句話而卷起千層浪。

他是妫夬。

妫夬是他。

他又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