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濯大大咧咧闖進廂房。
這前廳東廂房,他一向少來,隻因這是嫡長子才能居住的地方。
一進門,他便看到正坐在一堆針線前,埋頭拭淚的元九璃。
“日後你不必再來。”宋淵已換了幹淨常服,側卧榻上,出言趕她走。
宋濯扯出腰間折扇,“唰”地打開扇了扇,晃至元九璃跟前:“走便走,九璃妹妹,我勸你一句,該走就走,他少了你說不定還不習慣呢!”
元九璃忙擦幹眼淚,故作堅強道:“二公子來了,我針線縫的久了,眼睛有些酸澀罷了。”
宋淵閉上眼睛,不欲理會這二世祖,隻吩咐元九璃道:“還請元姑娘不必再費心為某做這些針線,府内下人衆多,我亦不缺這些。”
元九璃默默把針線放入籮筐中,連同那雙縫了一半的鞋子。
“他不要,我要!”宋濯抓起籮筐中那塊赭色料子,“就用它!”
宋淵多穿黑色鞋履,他偏要和大哥區分開!
元九璃輕輕點了點頭,瞥了一眼那塊布料,苦澀道:“二公子好眼光……和公主殿下一樣的好眼光!”
宋濯倒沒聽出她的意思,罕見地害羞一笑:“算不上什麼好眼光,我這人就喜歡同旁人不一樣,如此……便勞煩九璃妹妹了。”
若他真能擁有元九璃親手為他縫制的鞋子……
宋濯心中美得冒泡,他定要日日夜夜穿着,不舍得脫下來……
*
夜深人靜,宜密謀。
蕭玉容如約來到宋淵房内,裡邊空無一人,看來閑雜人等都已被提前趕走了。
元九璃也不在,連同桌上一堆針線不見蹤影。
“元妹妹守了這麼幾夜,想必你也習慣了,待會兒說完話還把她叫回來。”蕭玉容好心道,“畢竟你這房中少不了人照看。”
宋淵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一縷銀光灑進來,将他半張臉隐在黑暗中,隻看見清晰下颌角,繃得緊緊的。
“守夜之人除了我的小厮,并無他人。”他突然開口,沒由來道了一句。
蕭玉容尴尬垂首,低低應了句“哦”。
臨到真要吐露心聲時,她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病情如何?”她四處找着話,問道,“太醫來看過了吧,發熱之症是否已退了?你就這樣坐着,似乎不大妥當……”
“殿下。”宋淵打斷她,語氣生硬冰冷,“關于宋家,殿下究竟知道些什麼?”
蕭玉容張望了一下,挑了個離他最遠的幾榻坐下,也将自己的身影隐在了忽明忽暗的燭光之中,仿佛這樣就不會被人輕易看穿心事。
她清了清嗓子:“顔時突然回京,我因此起了疑心,暗中探查才知他是被國公爺秘密召回……”
“殿下莫要騙人。”宋淵毫不留情拆穿她,“若我宋家和軍中将領來往渠道,能輕易被殿下探查到,宮中又豈會不知?若真是如此,恐怕此刻國公府上下幾百口人已被全數押下收監了。”
“……好,我說實話。”蕭玉容見騙不過他,隻得閉着眼睛胡謅,“是顔時親口告訴我的。”
她比他多活半輩子之事,太過匪夷所思,還不如這個理由更能讓他相信。
果然,宋淵沉默了半晌,微微點了下頭:“殿下和顔将軍關系匪淺,這等殺頭的大事他都敢向殿下透露,可見你說你讨厭他,他亦玩弄你之言,并不屬實。”
“總之,就是從他偷偷回京,我知曉了宋家心思。”蕭玉容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悅,忙扯回話題,肅穆道,“若我把事情傳回宮裡,謀反之罪……宋家逃脫不了!”
“哦?那我倒要問問殿下,為何這麼多日,你并未有所行動。”他反問道。
蕭玉容一時語塞,又想起宋淵那日在宮中受刑,默默垂頭盯着自己交疊的雙手:“許是因那日……我心軟了。”
這話是她難得的真情流露。
雖不願承認,可那日她當真心軟了一下。
宋淵也未曾料到,會是因此。
屋内氣息凝滞。
兩人默默相對,在黑暗中互相盯着,卻誰也看不清誰。
“殿下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黑暗中,宋淵率先出聲,“既入了國公府的門,是為宋家婦,若事發,殿下以為自己能獨獨逃脫?若殿下日後為宋家誕下一兒半女,縱使你一人脫罪,又如何能做到獨善其身?”
聽他忽然提到生兒育女,蕭玉容臉頰一紅,思緒又在空中亂飄。
“不、不必說這些有的沒的。”她強迫自己鎮定,“我既抓到宋家把柄,該是你害怕才對!”
“正是。”宋淵低低笑了,“可惜,我不會讓你拿這把柄來威脅我,在我害怕之前……你,該消失才是。瓊華公主蕭玉容,入國公府完婚數日,暴病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