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謝府上下幾近百口,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
又憑何說,這位是真,那位便是假?
雲紫怡蓦地想起那日謝自樂差人送來的雪梨酥。
攏共十六塊。
真雪梨餡兒三塊,冬瓜餡兒十三塊。
那時她與王慈隐隐約約猜到些什麼,但還是不敢輕易妄下斷語。
一則,若謝自樂暗示為真,則此事牽涉之廣影響之大,足以讓整個大齊震蕩。
二則,那時他們手頭消息不足,隻猜測粘連在一起的兩塊,其一代表謝自樂其二代表謝風瑤,正好符合一真一假。餘下兩塊真餡兒,一個屬給顧顯之,另一個,卻是不知為何人。
現下看來,那位暗中鬧得滿族血色,又不欲與紫山樓多打交道的上宮樓新家主,倒是有幾分符合。
雲紫怡垂眸不語。
這幾次三番的暗示手段,兩相結合,倒是平添了幾分可信度,個中行事邏輯也隐隐有形成閉環之兆。
她細細琢磨,于審案一事上她并不擅長,卻也能辨得清楚,此行知曉了事情首末,摸清了所有人物關系,看似收獲頗豐,但實際于此案不過才十之一二。
暗示之言隻是幫他們尋得一二切入點,事實證據、證人證詞、當事人自述,他們可半個字都沒拿到。
更何況……
她本不願生此猜測。
謝自樂一番吐露之言如此濃烈,讓她仿佛第一眼便被拉入他親手織就的蛛網中,一舉一動抽絲剝繭,竟都是在他的引導之下。
明明機關巧匠之下,甲字庫根本與尋常屋舍無異。
可她偏偏在一瞬間覺得喘不過氣來。
周圍的銅牆鐵壁宛若墳墓,冷白的燭火幽幽明滅,照的人影閃爍,人鬼莫辨。
“雲姐姐,我們走吧,甲字庫規矩多,入内不可多于一個時辰。”
那邊謝風瑤手中情報不多,還未明了那駭人的猜測,隻是隐隐覺得事情格外嚴峻。
“眼下時間剩的不多了,我們先快些出去,找各位司使大人們商量一下。”
“好,那我們走吧。”雲紫怡回神應聲,卻是不由得内心苦笑。
大門洞開的那一瞬間,門外洩來絲絲明亮天光,身後冷白燈燭盞盞驟滅。
前方是明,身後是暗。
可青天白日之下青面獠牙扮做人行,身後這宛若牢籠的幽暗之所,竟成了短暫的喘息之地。
雲紫怡一瞬間似是明了,為何謝自樂偏偏要把那些舊日之物藏在這裡了。
就在她低頭思忖間,大門已然完全敞開,那幾個文弱家仆立在兩側,面上宛若入土之人般僵硬,微微沖她二人行禮,聲音也是嘶啞不堪,“時辰已到,二位請。”
雲紫怡步下一頓,臨到門口,先前一直強壓下去的那一股心悸,現在慢慢反上心頭。
進甲字庫不過不到一個時辰,這所看似井然和睦的府邸,在她眼中的模樣已然天翻地覆。
她現在宛若一個得了照妖鏡的孩童,上街随手一掃,驚覺周圍各個都是批了皮的東西,偏偏自己為了自保不能說破,還要小心翼翼免得對方發現自己知曉了這驚天秘密。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作祟,明明初夏時節,這太陽還高高挂在半空,她卻分明覺出一絲冷意。
她們二人未出,家仆便未起身,一直保持着行禮的姿勢。
一人作揖,一人伸手向另一旁擺出“邀請”的手勢,兩人皆是微微躬身,頭垂得極低,叫人看不清面容。
謝風瑤知曉能守甲字庫的乃是單獨一班,平日裡是不與尋常護院同列的,一個個性子都頗為古怪,她有時瞧着也有些瘆人。
見雲紫怡忽然頓住腳步,那些家仆又跟石像一般不通人性,場面一時間詭異的僵住了,她心裡不由得也有些發毛。
隻當是雲紫怡初一見日頭被晃了眼,略作停頓一番,謝風瑤沒多想,轉頭牽起雲紫怡的手。
“雲姐姐不常在這樣黑暗的庫房裡待,方一出來睜不開眼睛也是正常的,小時候都是哥哥牽着阿瑤,現在換阿瑤來牽姐姐便是。”
掌心忽然多了一個軟乎乎的小爪子,雲紫怡回過神來笑笑,順勢擡起手在額前一擋,又說了聲多謝阿瑤妹妹。
二人湊得近了些,謝風瑤隻覺得一陣若有似無的栀子香氣萦繞鼻尖,下意識輕聲說了句“姐姐好香”。
雲紫怡心中一直想着事情,并未在意周圍,乍聽旁邊小姑娘好像說了些什麼,但并未聽清楚,于是溫聲問了句。
謝風瑤方才那一句乃是無意識脫口而出,剛說完便回過神來,頓覺有些不妥。
現下對方又轉頭再問,她蚊蚋了句沒什麼,立馬不好意思地将腦袋偏去了一旁。
她今日佩戴的耳墜,是一面精巧的小小銅鏡,在太陽光底下閃閃發亮,很是好看。
偏頭的動作大了些,耳墜微微旋轉,雲紫怡隻覺眼前一晃。
再次睜開眼,銅鏡中央赫然折射出一隻直勾勾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似是側身且面孔微微向下,正常角度應是一隻側邊垂眸的眼睛。
而那隻眼睛,眼睑生白,眼瞳出奇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