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紫怡身在牢房中不便離開,李二明面上又是一具已經咽氣的屍體,誰也挪動不得,隻能由王慈幾人先行會面,再将消息傳遞回來。
昨夜熬了個通宵,雲紫怡隻覺雙目幹澀,幹脆什麼也不想,整個人窩在窄塌上躲懶。
待王慈再回來時,看到的便是一個蜷縮着的貓兒似的纖細身影,渾身血污,衣發散亂,卻掩蓋不住底下的姣好面容。
王慈腳步頓了頓,在門口踯躅片刻,還是吩咐身後一幹人先在外頭等着,自己則進去将熟睡之人喚醒。
少女長睫微動,還未來得及睜開,他便已經想象到是怎樣的一汪清泉。
于是手下的動作不由得又輕柔上三分。
雲紫怡睡得黑甜,剛夢到案子破了,王慈給她發了三個月的薪俸作為獎勵,然後拍拍她的肩膀。
恍惚間,她忽然感覺自己的肩膀好像真的在搖晃。
雲紫怡努力掀開沉重的眼皮,一睜眼,面前半跪着的玄衣身影,可不就是夢裡之人?
迷迷糊糊間,她差點脫口而出一個錢字,然後便看到面前的人劍眉慢慢擰起。
這下一下子清醒了,雲紫怡忙不疊收聲,心虛不敢與面前之人對視,“起了,我說的是我起了,你不用再晃我啦。”
她随口扯了一句圓謊,馬上又将話題轉到别處,絲毫沒注意到王慈縮回去的手指一僵,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一連幾日奔走謀劃,少女眼下已泛起了淡淡烏青,許是方才經曆難得的安穩飽睡,隻見她眸中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又洋溢着往日的朝氣。
罷了,王慈在心中歎了口氣,強壓下去那股沒來由的悶堵。
“方才春桃來送了幹淨衣裳,還有一些清粥點心。”他指了指案上的木提箱,“我先出去。”
說罷,隻見人拂袖起身,拍拍右膝處的塵土,轉身出房門後,又往外走了足足有三大步,還不忘把門口探頭探腦的一衆人一塊拎走。
上一次進食還是在昨晚,雲紫怡腹中空空,一聽到有吃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連忙掀開盒蓋,先小心翼翼端出來一碟雪芙糕和一碗綠豆粥,然後才翻了翻下面的衣物。
倒是整整齊齊一身都備了,不過外裳居然是一件黑色的。她平日愛穿顔色清亮的衣裳,最多的就是水綠色和青色。
但想必是此番匆匆忙忙,來不及從她自己的衣裳中取,許是街上随意買了一件,或是暫借的。
她也沒多想,隻從中取出新的裡衣換上,外面還套着原先的染血外裳,然後一頭紮進香甜的雪芙糕中。
一幹人再烏泱泱湧進來的時候,居然還多了一個傅望秋和他的下屬,原本就逼仄的獄房頓時無處落腳。
王慈依舊十分自覺地坐在她旁邊,視線在她外裳上停留一瞬,随後又不動聲色移開。
“李二說了些什麼?這次應當能收貨許多新證據吧。”
屋裡人一多,她也不好意思吃得忘我,于是先将吃食保存在一旁,待議完事後再獨自享用。
顧顯之故意跟她賣了個關子,“證據是有,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她吓了一跳。
“隻不過有些太多了。”王慈面無表情拆台。
顧顯之輕聲笑笑,也不惱好友的“背叛”,長久以來滞塞的案情終于看到了光亮,在場所有人無不感到松快不已。
“事情很順利,多虧了你的計劃。”
衆人目光齊聚,她臉頰微燙,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确如我們所料,李二戴假皮一事并非他本願。他是最後一名選入甲字庫的護衛,對謝府所謀之事略知一二,但牽涉不深。
經此一遭,劫後逢生,他感念萬分,因此将前因後果和盤托出,春華已将所有記錄在冊,這便是一份可生效的口供。”
“所以,究竟是何人給他戴上了假皮?”雲紫怡迫不及待問道,隻覺此刻與真相已然觸手可及。
“是謝自樂。”顧顯之吐出一個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名字。
“但準确的說,隻有這一張假皮是出自他之手,謝府其餘人,身後另有其人。”他補充道。
“在李二口中,謝自樂不是什麼遙不可攀,城府頗深的謝家家主,隻是一個比他年幼些許的少年而已。
他們初次相識之時,是謝自樂一次縱馬出遊,路遇一間甜湯鋪子,他瞧見謝自樂立在那兒看了許久,最終隻帶回來一碗給妹妹謝風瑤。
李二彼時初次升等,那天給謝家兄妹護衛時,是他自入府以來,第一次近距離見過謝自樂。
他見謝自樂瞧那碗甜湯,眼中是有喜歡的,隻不過為何最後狠心離開,他隻當是謝自樂身為家主,應當事事嚴肅周全,這才不得不舍棄心中所好。
再看向這位有些過于年輕的家主時,隻覺他不過也是少年模樣,放在尋常人家,應當是無憂無慮的,甚至可以是肆無忌憚。
當晚,當謝自樂打開小荷送來的食盒時,發現裡面靜靜躺着一碗甜湯。
已經有些微涼了。
但他們回府時已近日暮,甜湯鋪子去一趟要小半個時辰。
他要趕在老人家收攤之前,替他買下最後一晚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