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數日,商隊離開黑崖林,前往越州主城。
骨碌碌車輪滾動,深紫天幕下,車隊停下進程。
“各位,一路辛苦。”眼看城門近在咫尺,李碩滿臉笑容,仰頭長舒一口氣,“且在此地休整一夜,明日進城做生意。自然,越州城諸事,還請容大小姐多多提攜。”
蘇時悅頂着容枝桃的名号,微笑點頭:“自然,諸位對我的善舉,我會銘記在心。”
“這些是今日腳程費,待送我至容府,另有重賞。”她大手一揮,在托盤中置下一筆碎銀。
——容枝桃給的補貼。
容大小姐溫柔恬靜,對遇刺與容家之事三緘其口,卻是個慷慨解囊的善财童子。
她見蘇時悅因錢袋子告急,當場把自己的乾坤囊取出,填補蘇時悅虧空的銀兩。
正式入道的修士與普通百姓有天差地别,光脫凡境修士畫出的靈符便價值千金,更遑論容家這般修仙世家。蘇時悅看她往外撒錢,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
銀錢到位,商隊對她們熱情友善,李碩态度也愈發和藹,叫人身心舒暢。
隻有一件事……
“那位公子呢?”蘇時悅左右四顧。
“他一早出去,至今未歸,我等不曾見過。”李碩回答。
蘇時悅歎了口氣。
聞歸鶴這不求回報的行為,着實令人捉摸不透。
這幾日,她特地在車廂内用屏風分出兩塊區域,一側是她與容枝桃同住,另一側供聞歸鶴休息。可一連幾日,她都未見着他的人影,連入内小憩都沒有。
他不需要她的幫助嗎?
他身體不好,近幾日,臉色又那麼差,會不會出事……
蘇時悅心事重重地縮回廂内。
李碩望着她的背影勾起嘴角,确認蘇時悅離開,立刻回身吩咐下屬。
“仙長有令,今夜會賜下捆仙索,讓我們除去他的心腹大患。帶上先前入夥的兄弟們,晚上綁了那兩丫頭領賞。”
他有條不紊地安排不知情的手下歇息,内心已開始規劃動手的具體步驟。
明月初上時,李碩率領一行人,來到與越州容氏約定的樹林間。
他們等了很久,不見任何法器飛來的迹象,不免心焦。
“怎麼回事,早些時候,說好的不就是這個時間麼。”李碩等了好久,不耐煩地踱步,“怎麼還沒影。”
其中一名手下也有些急:“不是有事耽擱,就是被人打斷。我看那大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要不先回去,免得打草驚——”
聲音戛然而止。
寂寥的樹林中,一道光華掠過,炸開明色。鮮血飛濺,飙射而出,迅速在土壤中洇開。
男人的最後一個字,卡在咽喉裡,怎麼也吐不出來。他捂住脖頸,抽搐兩下,破敗棉絮娃娃般栽倒在地,再無聲息。
“怎麼回事,那是什麼東西!”李碩轉頭,周圍的驚叫聲疊浪般鋪開。
“是偷襲,全員戒備!”
人群中的修士慌忙各顯神通,祭出靈力抵擋。可來者境界深不可測,他們甚至感知不到氣息,便紛紛倒下。
泛金的黃符當空招搖,似在跳一段優美的旋律,對準每一人。須臾,破除防禦,殺人于無形。
明光結界升起,連求救聲也吸收得一幹二淨。
巨樹參天,參差起伏,奔逃衆人渺小得宛如蝼蟻。一聲聲悶響中,清瘦的身影離開與之融為一體的夜色,緩步走出。
黑衣少年孤身一人,手中捏着條似繩非繩,似鎖非鎖之物,五指一松。
“捆仙繩是容家的法器,家主都死了,它還有何苟活顔面?”
嘩啦啦的響動中,重物墜地,擲地有聲。
“諸位若是拿不走,下去陪它如何?”
慘白清輝下,映照出一張張驚恐萬分的臉。
“你、你是那個……”李碩結結巴巴。
容大小姐新收的,一看便知是病弱無力的男寵。
聞歸鶴按住心口,輕咳兩聲,蕩出一個笑。而後眸光一束,轉瞬間,符紙來到李碩面前。
紙側鋒利如刀,寒芒閃閃,朝他的咽喉割去。
李碩意圖施展術法抵擋,哪裡是對手。他逃無可逃,爆發出垂死掙紮:
“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會後悔的!”
金符頓了一下。
割傷李碩的手臂。
少年見血,眉心舒展,笑容依舊:“哦?”
“說來聽聽,我為何會後悔?”
李碩捂住受傷的胳膊,摔坐在地,滿頭大汗,嘴唇顫抖:“我,你…你心悅容大小姐吧?”
少年雲淡風輕的神情驟然凝固,慘白的臉上,浮出一種森然的恐怖。
“什麼?”
“你在意她,不是嗎?”李碩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對着缺口突破,“遮掩實力,跟在她身邊那麼久,肯定是為了接近她,追求她。”
“我近幾日對她畢恭畢敬,多有照拂,她對我印象極好,多有信任。你若殺我,她定會厭惡你!”他重重喘着粗氣。
“殺了我,她回越州城,也是死路一條。你不如放了我,我對今晚發生的事絕口不提。”他攥緊最後的生機,
“可笑。”清煦的聲音。
少年仿佛從地獄爬出,蠱惑佛陀的魔物,嘴角上揚,笑意卻不答眼底。
“我為何要在意她?”
他居高臨下,俯視倒地之人。
雙指并起,如劍豎立。
“不過的确,近幾日,她與那個人,走得太近了,讓我很不方便下手。”
“正巧,你們送上門來。”他變動指法,溫溫柔柔道。
“她,當從未見過死人,我要把你、你們,全部送過去。”
清輝靜靜灑落,片刻,一聲倒地悶響,叙述仍在繼續。
“待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人,趕走我,再遇到容氏襲擊,翻然悔悟。與同伴勢單力薄,隻能重新來求我,依附我。”
“甚妙。”漂亮的少年擡眸,笑盈盈看向最後一人。
沒死的腳夫不住磕頭,試圖阻止愈來愈近的振紙嗡鳴。
“饒、饒命,饒命啊,饒……”
一息。
重歸寂靜。
隻餘烏雲遮月,星河漫天。
車隊離西南樹林數十步遠,同伴尚不知林中慘案。秋風瑟瑟,吹過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與帳篷内傳來的談笑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别樣的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