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槐序反複看了他三遍，又将他揉進懷裡，一連輕聲說了三個“好”，每個字都似把人放在心尖上，說得一聲比一聲溫情。

荀子卿動容之餘便有些着急，推了推他，在他黑袍夜涼的肩窩裡悶聲：“待我先行想法子、料理那懸賞仇殺之禍，再來尋你可好？”

“不行！”蘇槐序答得斬釘截鐵，放開人與他對視，又認真地重複了一次，“既是朝中奸佞所為，可委托朝中人解決此事，你萬不可去。”說着眸色忽地深不可測，掃一眼明月高懸下遠處的淩雲梯似有所想。

見他認真，荀子卿也不再辯，順着他目光看去，借那霜白的月光也猜不透他的意味，不禁按下此事，提議道：“夜露涼，你要回住處麼？我攜你走？”

蘇槐序收回神思，沖他笑道：“膝傷好了就敢賣弄輕功？”

“蘇大夫妙手回春，已然無恙。”荀子卿跟着彎了嘴角，坦然地與他促狹的雙眸對視。

蘇槐序一愣，忍不住笑着點了點他的前額，扭頭再眺遠：“既然如此，你随我來……”

他話隻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匆匆起身踩了一步，不過須臾轉瞬就從樓頂跳了下去。

萬花長而柔軟的發尾掃過脖頸，荀子卿猛然驚起，忙起輕功要想夠着他，不料蘇槐序墨筆一點便從半空翻起，單手摟上他的腰際，轉身展袖似潑墨畫彩，再同他一道自三星望月掠向谷中。

荀子卿回眸，已被他攬着飄于當空，月夜暗處漆黑無影，隻能瞧見側旁萬花肆意至極的微笑與揚起的衣擺碎發，那曾引無數人駐足的谷内花香莺啼，皆扯碎在踏空而過的風裡、從耳畔呼嘯而過，吹得人神魂跌宕。

蘇槐序輕功起初抛得高，而後飛得十分平穩，墨筆幾轉又當空揮灑了個圓，這才緩緩落着與他貼面，扯了扯他胸前的衣穗，輕道：“子卿，我輕功不好，要掉下去了。”

荀子卿一驚，背後的劍同時出鞘，當空劃過道光弧，刹那如白鶴驚空，攜同蘇槐序再一次高遠騰起。

蘇萬花笑着眯眼看他，全然不顧底下愈來愈近的人影燈光，待他輕功幾轉疾馳過風車，這便又出聲：“子卿，到前面落地罷。”

純陽宮的輕功自來高遠輕便，荀子卿更是練得片瓦不沾灰，即便帶着個人落地也穩穩當當、揚不起塵土，于高坡立定，方才發現按照萬花的路線走這已是谷外，淩雲梯巨大齒輪的響聲仍在不遠處。

“你……”他終于明白了他的意圖，“你原是要出谷？藥王讓你安心靜養，你……”

荀子卿對上他諱莫如深的笑顔便說不下去，這般盯了他一會兒，别開臉兀自走出幾步，“唰”地執劍入鞘。

蘇槐序心下一驚，忙去拉他的手：“出都出來了，你還要我回去不成？以後我定會按師祖囑咐好好醫自己，子卿莫要心憂。”

荀子卿動也不動，白袍緩帶飄在夜風裡，人和影都孤零零的倍顯落寞。

明白他始終欠他一句解釋，蘇槐序躊躇片刻，無奈長歎：“拔毒事出緊急，我才未作多想，這便答應你，從今往後再不用那法，可好？”

荀子卿終于回眸，雙眼含着些霧氣，自他前額一直瞧到墨紋靴子上，最後盯着他的信誓旦旦，不置可否地道：“蘇大夫行醫治病，遠不止這一種手法。”

“醫鬼”之名，也不止鬼門救人這麼簡單。

荀子卿未接着說下去，蘇槐序卻聽懂了，料想他看了自己的筆記，神色一凜拉過他溫熱的手掌握住，心中五味陳雜：“子卿，你嫌棄我麼？”

荀子卿立刻搖了搖頭：“何出此言？我是不想你一個不慎害了自己。”

蘇槐序眉頭一展，心底刹那一片柔軟：“你且安心，有你在，我可舍不得把自己害死。”

荀子卿低頭去看他靴子上的塵白，半晌終于擡頭對上他誠心實意的眼眸，歎道：“你準備去往何處？”

“山中鏡湖有青廬。”蘇槐序說着朝那燈火閃動的遠處驿站看了眼，“上品黑鸢三日來回數百裡，不出意外，那些加急的信函全都給我那姓燕的好師弟囑咐擋在谷外了。”

萬花珠玉之音在夜裡清脆回響，遠遠有人聲雜入，接着便有橙黃的燈光緩緩照亮道旁的雜草，谷口的弟子們發現了輕功過梯的人，已然順着山路查探過來。

腳步悉索人聲漸近，谷口的高坡為燈火照亮，霜白的月光掃在地上，已無半點人蹤影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