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擔心,有人借機……”
清羽話未說完,忽覺窗外黑影一動。
他何其敏銳?目光如刃,幾乎一瞬間射向那道黑影。
卻不想,那道黑影還在,完完整整投在窗紙上。
誰家細作能蠢到這般地步?
楚裕言捏着手中茶盞不動,向窗外看去。
清羽覺得那身形瞧着有些熟悉,一隻手摸向袖中劍,作勢要沖出去,被楚裕言眼神止住。
他目光微怔,又看了那黑影一眼,猛的反應過來什麼。想起自己适才自己反應,有些哭笑不得。
楚裕言緩緩将手中杯盞放下,溫聲:“盡量避開她。”
清羽雖不理解,但依舊拱手,“是。”
楚裕言已站起身,走向湢室。
水霧氤氲,衣物層層褪下,落在地上,發出微不可聞的窸窣聲。隔着空氣中那層輕薄的紗,隐隐透出男子身長玉立的背影,一步步向池中走去。
下一刻,身後一盞燭火“呼”得一聲熄滅。浴池被帶着一暗。
千鏡滢躲在内室和浴間相隔的簾側,身子貼着牆壁。
她手裡提着一隻大紅滾圓的燈籠,外面用紙糊了一圈,燈籠上畫了兩隻烏黑的眼睛,血淋淋的嘴巴。上面粘了幾撮黑色的麻線當頭發。
瞧着有些秃。
她準備吓他一吓。
千鏡滢晃着手裡的燈籠,已經開始期待楚裕言被吓到的樣子了。
不過以楚裕言那幅性子,就算被吓到,頂多也隻會僵一僵身子。要不然就冷冰冰掃她一眼,靠那點涵養強忍着不計較,再不理她幾日。要不然就根本毫不在意。
不過,凡事總有意外。她自認手裡的東西做的足夠吓人,也許他也會驚慌失措。
她實在好奇楚裕言的反應。
千鏡滢在牆邊一動不動站了小半個時辰,依舊不見動靜。她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可一想到自己一會要做什麼,又耐下性子“守株待兔”。
不知又過多久,裡面的人依舊沒有出來的意思。
千鏡滢心裡一咯噔——
不會吧,等了大半日,結果人根本不在裡面?
她實在忍不住,放輕了步子,掀開簾子,悄悄摸了進去。
她換了一身素白的衣裙,頭上钗環盡數褪下。烏發如瀑,披在胸前。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這樣不似鬼魅,霞姿月韻,羽衣蹁跹,倒更像月中仙。
隻是月黑風高,這“仙人”,如今正幹着偷雞摸狗的勾當。
楚裕言站在浴池中,聽屏風後動靜。
少女貓着腰小心靠近,手中不知拿了什麼,偶爾發出“窸窣”的聲響。下一刻,她似是聽到水聲,邁來的步子一僵,轉身要離開。
他一隻手臂架在池沿上,手裡把玩着一隻瓷瓶。
瓷瓶裡的東西被他捏碎了,放了些許粉末在茶水裡,自己飲下。
這東西他不是第一次接觸了。
十六那年,有人在他祭廟那日,把它下在酒水裡,卻不是這樣的劑量。他一時不察,讓人鑽了空子。
那日,一名侍女準備纏上他的榻。腦中殘存的一絲理智讓他明白是怎麼回事。
瓷片陷入掌心,滲出黏膩的鮮血。他坐在矮塌上,半阖着眼,等那人一點一點靠近。
刺鼻的脂粉氣鑽入鼻中,堵在喉嚨裡。
他坐立不動。
終于,一隻手伸向他的衣襟。與此同時他猛的伸出手,就像當年掐住那名乳母的脖子一樣,掐住了面前的人。
那女子唇上還沾着殷紅的脂色。她面色由白轉紅,最後一點點變成青紫色。她雙目死死瞪着,幾乎要爆出眼眶。
直到最後一刻,他松了手。卻不是因為仁慈。
他冷眼看着,目光如刀鋒般淩厲,刮人骨髓。
那侍女渾身顫抖,奄奄一息癱軟在地,被察覺到動靜,匆匆趕到的牧風清羽帶下去。
他很記得當時的感覺。後來每每回想,極度厭惡。厭惡身體幾乎不由自己控制,厭惡理智被一點點消磨。
直到他又做了一個夢,那個人是千鏡滢。
他感受着屏風後的動靜。
水霧将湢室裹成了一個沙繭,蟻獅布好了陷阱,将闖入者溶解,蠶食,最後融為一體。
似是被什麼東西困擾住,屏風後的人糾結了一陣,最後折返回來。
池中,鴉羽般的眼睫沾了霧氣,輕輕一垂。
下一秒頭頂傳來窸窣的聲響,似有什麼東西撩過後頸。楚裕言微微側目,方隻那是一個“人頭 ”。
他倒沒想到這一出,目光先是一怔。
但隻一瞬,沾了水霧的羽翼一振,藏鋒驟現。
千鏡滢還未回神,手腕傳來力道猛得将她向前一扯。她堪堪避開屏風,緊接着“噗通”一身,她人入池中。
一雙有力的手臂将她撈住,她才沒沉下去。
有什麼東西“咕嘟咕嘟”滾了出去。
她緩過神來,擡起目光,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
她渾身濕透,打了個激靈,“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