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到最後,他們倆腿都麻了,但沒人吭聲,是後來簡泉實在撐不住才提醒夏雲塘,他聲音都在抖,顫巍巍地說:“夏雲塘,我腿麻了。”
夏雲塘一時沒應他,簡泉疑惑他是不是就着這個姿勢睡着了,抵着麻勁仰頭去看夏雲塘。
他并沒有睡着,而是失神地看着某一處。
但簡泉卻因為這一眼忘了目的。
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看過阿灼了,尤其是重逢後。二十歲的夏雲塘,一個人走過六年的、孤零零的夏雲塘,如今是何摸樣?
他想起得知分離的那一晚,上一次好好用視線描摹他就是在那時候。他那時覺得夏雲塘有了大變化,但夏雲塘還是夏雲塘,隻是因為自己好久沒關注才會那麼覺得。
不得不說時間真是神奇,它是最偉大的魔法師。六年的時間多難捱啊,但眼睛一閉再睜開,那些模糊的細節就像水彩一樣在眼前鋪展開來了。
他們在角落的陰影裡依偎着,簡泉放緩呼吸,靜靜打量着他。
夏雲塘輪廓愈加清晰的臉、他總是緊抿着的嘴、和總是寫着“很困,生人勿近”的眼睛,明明眼角下垂會讓人覺得可憐巴巴,但隻要一和他對視,這種先入為主的猜測就會被立馬打散;他的眉毛、鼻梁,還有那兩顆讓簡泉覺得生動可愛的他眼睑上的痣,在他再睜開眼後,都讓他呼吸一滞。
簡泉急忙移開眼,因為夏雲塘的喉結動了動,他朝自己看過來了。
“我聽到了。”夏雲塘聲音有些啞,“小泉,我也動不了了……好麻。”
他躲閃着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簡泉沒忍住笑出來。
什麼啊?
他們費勁地先分開,然後幫着彼此輕輕捶打着麻到快沒知覺的腿,歇了好長一段時間。期間他們都沒說話,簡泉偷瞄了他一眼,沒有看出他有什麼不對勁。
難不成是真困了,還是還沒回神?
對了,他那麼費心地照顧自己,應該沒怎麼休息好吧……
簡泉剛想叫住他,夏雲塘卻先一步挪走了腿,他問:“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簡泉繃緊了肌肉,覺得好多了,“不麻了。”
夏雲塘點點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地上剛剛那堆小紅花都收拾好了,他的手很大,虛虛一握就把它們全“打包”好了,他很快站起,還不忘交代一句就走了,“我把它們放好,電腦在陽台的沙發上。”
簡泉看着他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
他扶着牆慢慢站起,覺得腿好像還沒适應自己的身軀,怎麼夏雲塘動作就那麼快呢?
不過還好他先走了。簡泉停下了錘着腿的手,轉而緩緩扶上不安分的心髒前的胸口。他現在正背對着剛剛他們緊密相擁的位置,就算不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想那畫面也在眼前揮之不去,他退無可退,隻好坦然接受。
簡泉很難形容此刻自己是什麼狀态,他覺得自己是一條河,是每年冬天即将離去都會遺留的一條冰凍的河。然而春天即來,冰面必然會出現裂縫,然後融化。
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從這裂縫裡冒了個頭,在發芽了。
簡泉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着地闆,有光過來了,照在那點回憶上,也照清了地闆上的一些碎紙屑,他眼裡容不得沙子,附身去收拾,他覺得自己現在好奇怪。
之前察覺到夏雲塘變得更好看時他是坦然的,覺得理所應當的,對啊,夏雲塘就是很帥啊;可剛剛,在觀察夏雲塘都到了入迷程度、靠着那人滾動的喉結才得以慌忙回神時,他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平複自己的心跳。
在那段他和夏雲塘都沉默的時間裡,他終于捋清楚了。
他覺得很不舒服,他不想讓别人看到這麼好看的夏雲塘。
他對夏雲塘最隐秘的那些占有欲又爆發了。
不過這肯定也隻能想想,而且夏雲塘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也不在意别人,最多是自己用着不知理由、不明立場的陰暗心思生悶氣。
怎麼就這樣了呢?他有些搞不懂自己了。
把那些碎屑都慢吞吞地撿起,他打算再看看這抽屜裡還有沒有紅紙或者别的材料可以玩一玩。不得不說這個過程竟然給了簡泉一點時間去恢複心情,但隻是匆匆想了一眼,他就又覺得自己不對勁,隻好“霸道”地把這都歸因于這小子怎麼長這麼帥了的“錯”上。
他有些心虛,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确保夏雲塘沒在附近後更加堅定地這麼想。
對,都怪他一回來變更帥了。
連拉幾個抽屜洩憤,都沒再找到什麼紙張,倒是最下面一層的瓶瓶罐罐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一下子停下動作,伸手去拿,“藥瓶嗎……”
昨晚因為要安頓簡泉,夏雲塘睡得比平常更遲,但也得益于忙來忙去,他入睡得竟然比平時要快。
他把小紅花收好到盒子裡,擡眼向外望卻被光照得刺眼,習慣性拉上窗簾又想起簡泉也在。
算了,光暖烘烘地照在小泉身上太好看了,不拉了。
他朝裡看了眼,沒注意到有什麼動靜,但他此時不是很能見簡泉。
夏雲塘無意識地摸了摸胳膊,光附在他的睡衣上,他的手順着胳膊把自己圍住,臉貼着棉柔的衣料,用了不到三秒就得出結論:還是簡泉的懷抱更溫暖。
他又抽身蹲在角落,想起簡泉一開始的僵硬,後而又很乖順地配合他,最後和他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他們就像一塊被一分為二拿去雕磨的玉佩。
簡泉中間應該是有想過掙脫的,他想走。但那時他已經抱住了簡泉,知道這感覺有多好,又怎麼舍得讓他離開,他覺得自己的強硬不對,但他已經犯錯了。他仗着簡泉的好,沒放他走,一錯再錯。
但是他不後悔,他隻擔心簡泉會不會不舒服。在從梧城回青市的路上他就想清楚了,那位江港元雖然避開他的問題拒不回答,但隻要簡泉沒和别人談戀愛,他就有機會。
不。他起身朝那間房走去,又想起江港元昨晚用那幅虛僞的樣子說他不喜歡簡泉,瞬間火冒三丈。他不清楚江港元和簡泉之間到底有過什麼,能讓簡泉上鈎了那麼多年,他不懂這些,可是他對簡泉很清楚。簡泉很聰明、自尊心很強,所以他更偏向于他對自己和對簡泉的态度是天差地别的,他對那幅樣子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
但是為什麼呢?
哪怕不喜歡簡泉,哪怕是對着别人,怎麼有人能這麼狠心地對簡泉?
他真的想不明白。
所以隻照顧好簡泉就好了,所以哪怕簡泉和他在一起了,面對那種人,夏雲塘就要又争又搶。“橫刀奪愛”也好,“千夫所指”也罷,他喜歡簡泉,簡泉和那人在一起不合适,他為什麼不能這麼做。
至于為什麼不合适,因為他覺得簡泉不快樂,所以他們不合适。原因很簡單,這就是夏雲塘主動和沉默的分界線。
他站在門前,想了好一會,此刻卻不敢推門而入。簡泉反感嗎?他察覺到了嗎?
越界了的話,我們會是什麼關系呢?
如果被拒絕了,會一敗塗地到連他身邊都不能再待了嗎?
還要繼續嗎?進一步美夢成真,退一步、退一步……
“夏雲塘,你在外面嗎?”簡泉的聲音不大,透着那點門縫穩穩當當地傳入他的耳裡,“進來吧。”
繼續吧。喜歡他已經喜歡到沒有退路了。
門不是他推開的,是簡泉拉開的。
不知道他在裡面幹什麼了,隻肖一會兒,簡泉看起來就一臉疲憊的樣子。
門隻拉開了一半,他站在門後,開口就問夏雲塘:“昨晚睡得怎麼樣?”
夏雲塘一愣,“挺好的。”
簡泉的眉頭還沒松開,他試着搜索語言庫,補充道:“昨晚有些累了,所以收拾完睡着得很快。”
他看簡泉臉色緩了一點,直問:“小泉,你想問我什麼?”
他右手抵住門,慢慢把它避着簡泉往後推,另一隻手抓着門框,簡泉沒有表現出對他這個行為的反感,他耐心等着他說話,直到骨節分明的手掌将那門徹底按至牆邊,簡泉被他長臂圈住,他上前一步就能将他關進這房裡,他們之間再沒遮擋。
“褪黑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吃的?”他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夏雲塘怔了一下,随即很快回答:“大概是初三。”他很坦蕩,這本來就沒什麼好瞞的。他胳膊還撐着,好讓簡泉給他一拳時空間更開闊。
簡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一邊捏着眉心,一邊問:“隻能吃褪黑素嗎?有試過别的方法調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