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管家發動汽車,羅伊才不确定地問祖母:“我能在32号住一段時間嗎?”
“當然歡迎,我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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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歡迎來到新鄉!”唐龍說着猛踩油門,全新的雪佛蘭汽車驟然加速。
雪倫不确定地擡高嗓音問:“什麼?”
“新鄉!”唐龍用滿是粵味腔調的漢話大喊道:“新鄉就系紐約,紐約就系新鄉!”
晚風吹拂下,敞篷車呼嘯着行駛在林蔭大道上。
“減速,你應該開慢一些!”雪倫很快就受不了,不是她不相信唐龍的車技,而是不相信這個時代的路況和車況。
唐龍好幾次都是猛打方向盤,還不避開凹陷凸起,簡直不把好幾百美元的車輛當回事,使勁兒往壞裡造。
副駕駛的青年也遭受不住,一把按在唐龍肩膀。
“好,好吧!”唐龍松開油門,讓吹過車輛的風速降到兩人可以接受的程度,滿腔無奈,“我以為你們會喜歡這樣刺激的玩法,就像那個大名鼎鼎的威士忌瑪吉!”
“麻雞?”雪倫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唐龍很享受這樣的談話,吹了下口哨,大聲為雪倫解釋。
原來近日紐約報紙刊登了了一則人物故事,把飙車和酒聯系起來,講述了一個走私時長兩年半的鄉下姑娘,大夥因此稱呼她“威士忌瑪吉”。②
唐龍表示自己喜歡那樣有活力的姑娘。
“拜托漢生,别總是這模樣。”唐龍潇灑地單手開車,另一隻手去拍青年脖頸,“姑娘們不會喜歡你這樣,她們會問,why so serious?”
青年哼了一聲,推開唐龍右手,梗着脖子嗡身回答:“我,沒心思胡鬧。”
雪倫注意到,這個名叫“漢生”的青年英語中有鮮明的口音。
雪倫便對青年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漢生,他叫關漢生。”唐龍立刻替青年介紹道,“民國政府派遣來的留學生,說要準備報考西點軍校。”
看到這樣一位海對岸土生土長的同胞,還是一位能出國留學的精英,雪倫瞬間來了興趣,身體稍稍前傾,用同樣别扭的腔調問:“侬似拉裡甯?”
關漢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會兒,才轉身打量雪倫,思考着認真地回答:“額是山西滴………恁祖輩是江南那頭?”
唐龍大概聽得明白,覺得非常有趣,便插話:“佢外公就系喬老爺子啦! ”
“……”
雪倫點了點頭,兩人一時間都沒了繼續用方言談下去的念頭。
雪倫趁這時候多看一眼關漢生,濃眉大眼的山西漢子,一看就是富裕家庭養出來的,這麼一副硬挺身闆,打小沒餓着。
她便問:“關先生是軍人?想考西點軍校?”
關漢生點頭,依舊是沉思片刻後緩緩回答:“我的教官溫應星,他向我推薦西點軍校,我和延甲來美國後,一直在為此努力。”
“聽起來很難。”
關漢生點頭,從口袋掏出小本本,打開後逐字朗讀道:“美國軍校,原則上接受,來自外國的學生,但其需要政府推薦,或者特殊協議,并最終通過,國會批準……我們缺少這個。”
“司徒先生一定會有辦法的!”唐龍按了按喇叭,再次插話道,“喬老爺子肯定也有人脈,但他在西海岸、舊金山,離紐約實在是太遠啦!”
沒想到到處都是喬老爺子的傳說,雪倫忍不住搜尋有關喬老爺子的記憶,将零碎的片段拼湊在一起,這才發現了老爺子的厲害。
他本是蘇州人氏,幾代皆醫藥世家。天國時期被迫出逃海外,到舊金山後打拼多年。能文能武,十分英俊,竟然身兼洪門大夫、白紙扇、紅棍,最後一路做到龍頭。他娶了個洋媳婦,生下了喬威廉和喬安娜兩個孩子。
雪倫突然有種去舊金山的沖動,哪怕得不到幫助,瞻仰一下老爺子的風采也好。
“我舅舅呢?”雪倫突然想到,對着唐龍問道。
唐龍哈哈大笑,又聳聳肩回答:“喬先生啊,他很會交朋友,很會做生意。”
沒了?
雪倫等了幾秒鐘,發現唐龍似乎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追問:“他不能幫到關先生?”
“如果是生活上,當然可以。”唐龍回答說,“但這裡是紐約!他對我說過,洋人之間的關系很難搞,什麼生意就是生意,一切都是生意……”
最後唐龍發出聲快要被風吞沒的呢喃:“我猜他不行。”
雪倫聽得清楚,想到喬威廉偶爾表現出的跳脫,覺得有些尴尬。
關漢生大概是明白了,便對雪倫說道:“其實,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也可以,我的一位學長,曾萬裡在那進修,它的入學條件,沒有西點那樣嚴苛。”
雪倫感受到他的好意想,對他微笑道:“祝你成功。”
唐龍突然靠邊停車,認真對關漢生道:“我還是覺得,憑你的身手、學識,司徒先生又那麼看重你,在洪門混,說不定日後就能當上龍頭。”
關漢生搖頭,雪倫從他臉上看出了無奈、堅定,甚至還隐藏着不屑。
他說:“我們不一樣。”
“……”
車内就此陷入沉默,晚風更顯喧嚣。
就像他們說的方言那樣,三個年輕人心思各異,不同的出生背景,不同的人生觀念,未來的道路就像如今這輛雪佛蘭,将會駛向何方,全由他們抉擇。
①pretty boy 英俊漂亮男孩,除開字面意思,很多時候會有迷人但膚淺的意思。
②瑪吉是對當時底層女性常見的稱呼,類似鄉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