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右手被平放在病床上,正在輸液。
她又調轉眸光,望向房間裡面唯一一個人。
細緻回顧了好半晌,謝時依才敢确定,她在愛之家福利院暈過去的刹那,是面前這個男生竭力跑過來,不由分說接住了她。
雲祈本就不太自在,被她用迷糊卻依舊剔透的雙眼筆直注視,更加别扭,仿佛有成千上萬根羽毛細細拂過每一寸肌膚。
不是酷刑勝似酷刑。
雲祈避開目光,盡量不和她對視,挑起話題問:“怎麼暈了?”
謝時依嗓子幹涸,開口帶了點兒啞:“你沒問他嗎?”
一聽她聲音,雲祈不自覺擰動眉頭,起身倒了一杯溫水。
他伸長手臂就想遞過去,可是看見她不顧輸液的右手,執意要蹭起來坐着時,他莫名不快,收回手,兇巴巴呵道:“瞎動什麼,躺好。”
謝時依有被小小的吓到,立時不敢亂動。
雲祈放下水杯出去一趟,回來時手中多了一根吸管。
許是向護士讨要的。
雲祈将吸管丢入水杯,再遞去她唇邊。
謝時依張嘴就能吸到。
盯着她乖乖喝了兩口,雲祈慢悠悠回先前的問題:“問了,他說他也不清楚,估計你很不舒服。”
雲祈知道她問的是晉安雄,當時那片開闊區域隻有他們兩個。
溫度适中的白開水潤過喉嚨,謝時依嗓子舒适不少,她點點下巴,沒有遮掩地說:“看見他不舒服。”
雲祈拿開水杯,較為費解:“晉叔人很好。”
“很好?”謝時依精準反問,“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喊來了那麼多記者,這叫很好?”
雲祈也惱火這一點,但大人們免不了虛僞的一面,他無法苟同,卻不能就此将人全盤否定:“除此之外。”
晉安雄待他确實沒得話說,他小時候半夜突然高燒不退,雲海山又在外地出差,是晉安雄連夜趕來家中,讓保姆和私人醫生先去休息,他一個人不辭辛勞,衣不解帶地守了一整夜。
謝時依扯動幾乎不見血色的唇角,冷冷嗤笑一聲。
雲祈平時見到的她不是含羞帶怯,就是誠惶誠恐,從未想過如此涼薄冷酷的表情會出現在她幹淨無害,一派懵懂單純的臉上。
他不确定有沒有眼花,定睛想要再看一眼。
然而謝時依臉色忽地又變,淺茶色的瞳仁翻出波瀾,驚浪滾滾。
她看見斜後方房門上鑲嵌的一塊玻璃處陡然出現了一張人臉。
闆寸,五官冷厲,一道斷眉戾氣橫生。
是宋一。
刹那間,謝時依喉嚨像是又被強勁扼制,呼吸急促,雙眼鼓得渾圓。
“你看什麼?”雲祈追上她發直的視線,要偏頭去望。
謝時依慌張喊住他:“我,我餓了。”
雲祈愣了下,挪開些許的目光定回她身上:“所以?”
“你去給我買點。”謝時依一鼓作氣地說。
雲祈被她自然而然,吩咐起人來毫不客氣的态度逗樂了,沒好脾氣地問:“把我當跑腿的?”
“不要甜口的,謝謝。”謝時依心髒突突亂蹦,唯恐宋一直接闖入。
雲祈吩咐陸方池他們幾個吩咐慣了,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吩咐,尤其對方還是個女生。
他一句“我欠你的?”滾到嘴邊,可是對上她那雙無辜閃爍,叫人難以抗拒的眼瞳,莫名其妙覺得自己當真是欠了她的。
雲祈暗罵一句,無可奈何蹭起身:“等着。”
不出所料,雲祈前腳剛走,宋一後腳就進來了。
他臉色一直顯得有幾分病态的蒼白,淡色的唇瓣勾了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走路聲響特輕,鬼飄一樣。
謝時依本能地浮出懼意,掙紮着要往更遠的一側床沿縮。
宋一大步走去那邊,微微彎腰,隔着被子扼住她一條柔若無骨的胳膊,阻止她的又一次挪動。
“我來都來了,你還能往哪裡躲?”宋一眼尾挂一抹瘆人的陰笑,看傻子一樣地看她。
謝時依整條胳膊仿若被劇毒兇獸咬過,刺激的麻意封凍盡數感知。
“真是個小可憐,”宋一似是嫌棄她沒有二兩肉的胳膊硌手,緩緩松開,給她掖了掖被角,“回去了一趟就把自己搞成這幅半死不活的鬼樣子,那裡有這麼可怕嗎?”
“可不可怕你心裡沒數嗎?”謝時依深深呼吸一大口,費力擠出,“你為什麼很少再回去?”
宋一臉上的薄笑僵了一瞬。
“不知道你回去的反應這樣精彩,”倏忽,宋一輕笑出聲,站直身子,指尖去碰纖細的輸液管,饒有興味地凝神研究,“早知道早點帶你回去。”
謝時依直直盯向被他撥弄得搖搖晃晃的輸液管,好似隻要她再敢亂吱一聲,他就會用力掐斷。
命門再度被他堂而皇之地把控到手裡,謝時依憋悶又窩火,她狠狠一咬牙,幹脆利落地拔了輸液針。
宋一不免錯愕,面色森然,探向輸液管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晃了下。
不過須臾,他瞅向她冷白手背上,那個抽出輸液針的地方汩汩滲出鮮紅血液,他陰沉下去的神色頓時高漲,嘴角抑制不住地扯開,興奮地筆直注視。
好似恨不得那些血液能再多一些,榨幹軀體,彙成血海,讓他能夠縱身躍入。
謝時依趕快扯過幾張紙巾,胡亂按住手背上的針眼,遮蓋血痕,感覺雲祈快回來了,冰涼催促:“你還不走嗎?”
“我專程跑來看你的,你不走,我怎麼能走呢?”宋一用腳尖勾來一張椅子,一屁股坐下,直勾勾盯住她指縫間,正在改色的紙巾不放。
偏在這個時候,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高大身影攜帶濃郁的飯菜香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