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盧米有着一個大家庭。
讨人喜歡的大哥,沉默寡言的大姐,活潑的雙胞胎姐姐,兩個話都說不清的無齒妹妹,還有操心的家長。
在大多數鎮民看來,長着雀斑的小盧米同樣腼腆寡言,然而誰都不知道他寡言的真正原因。
他看不起所有人。
無論父母兄姐,還是其他喊着“長着雀斑的小盧米”的人,在他看來都愚蠢而蒙昧。他們守着一畝三分地,守着無聊的莊園和農場,守着虛無缥缈的傳說,和現代脫節。
小盧米不一樣,他覺得自己是特别的。
就像飛機墜毀,所有大人昏迷不醒,隻有他很快醒來,毫發無損。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自命不凡的小盧米貪婪地收集着散落的物品,表情瘋狂而猙獰。
然而很快。
從頭腦發熱中回過神的小盧米發現了不對勁。
不遠處的漩渦裡,似乎有什麼很恐怖的東西在醞釀——
他緩緩停下,一點一點地睜大眼睛低頭看。
巨大的暗影!
幽綠色的獸瞳!
小盧米唰的一下變了臉色,他想起一段刻意遺忘的經曆。
鎮子西邊有個瘋老頭,又醜又瞎,每天狂亂地絮語,一會兒敲響銅鑼,高呼說水怪來了,大家快跑,一會兒涕淚橫流,對着主忏悔。
有一次他被瘋老頭抓住,老頭的手幹枯又粗糙,指甲縫裡滿是黑色污垢。他用力掙紮,瘋老頭咧開嘴,露出滿口黑黃參差不齊的牙。
“小盧米是個禍頭子,在湖邊口無遮攔,小盧米喚醒水怪,帶來災難。”
瘋老頭抓着他又蹦又跳,熏人的口臭噴到他臉上。
小盧米越發讨厭瘋老頭。
不久後瘋老頭突然不見了,鎮上的人來來回回找了好久,都說瘋老頭可能是死了。
那幾天大人們很是哀傷,小盧米的心情卻格外飛揚。
他從來沒把瘋老頭的胡言亂語當真,但事實上,那個老瘋子一語成谶。
小盧米扭過頭,兩眼猩紅地看着昏迷的其他人。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就好了……這樣就沒人知道他闖了禍,喚醒了水怪,讓飛機墜毀。
是的,闖禍了。
怎麼隻是昏迷,沒和文藝青年一起死掉——
對、文藝青年……對。
小盧米猛地将文藝青年往前一推,恨恨地用殘骸砸文藝青年的腦袋,發洩着心中的恐懼。
“是你偏要追問的,我本來不想說的。”每砸一下,他就這樣念叨一句。
紅紅白白的液體糊滿了小盧米手心。
遠處的漩渦逐漸擴大,小盧米的笑容也随之擴大。
水怪真的蘇醒了。
它一定會像傳聞裡那樣吃掉所有人!
死了、都死了才好……
一蹬,一劃,他瘦小的身子很快遠離墜機現場,頭也不回地鑽進森林。
他奔跑着穿過重重樹幹和藤蔓,在每一個岔路口都沒有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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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身上所有的累贅抖落後,水怪離開了原本沉睡的這片水域。
它很少思考,也沒有什麼領地意識,這片湖區中沒有任何生物是它的對手,每次醒來,它總會離開已經變得渾濁的沉睡之地,四處遊蕩。
它不知道自己這次又沉睡了多久。
每次醒來,總能發現湖面上多了些新東西,這次也不例外。
水怪觀察着昏迷的“人”,将他們推到岸上。
在看向他們的時候,它心底總是升起奇怪的,難以言喻的感覺。
然而水怪不願意去深究這種感覺的來源。每次深究,它本就遲鈍的腦子又是甜蜜,又是痛苦,似乎還有點畏懼和酸澀,很快開始宕機。
漂浮的提籃裡的有幾隻叽叽叽叫喚的毛絨生物,是“雞”。
那些紅彤彤黃燦燦的果實散發着美妙的香味,是“漿果”。
漂浮着的,還有泡了水的壓縮餅幹,被易拉罐密封的雞尾酒,亞克力酒杯,制作成皮夾的打火機,沒拆封的黑胡椒研磨器……每看到一樣東西,遺失的記憶好像就彙攏一點。
起碼,在下次沉睡前,它會一直記得。
水怪盯着壓縮餅幹的包裝認真地觀察了很久,大嘴一張,咯嘣咯嘣地連着包裝咀嚼了起來。
它對“壓縮餅幹”印象深刻。
以前好像經常吃這種東西。
隻是以前的壓縮餅幹和現在有很大的差别。它們被堆疊在金屬罐頭裡,一口咬下去滿滿的甜味,口感卻沒這樣豐富。
它很快解決了散落的壓縮餅幹,又一口咬開易拉罐。
是“酒”。這次彙攏的記憶更多了,水怪隐隐約約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和許多“人”圍在一起,品嘗着這種奇怪味道的液體,放聲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