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人類學是近些年才發展出來的前沿學科，研究主體是全體人類，由于經常發表一些悲觀性言論，被戲稱為末世學者。

作為生物學和社會學的融合學科，星際人類學并不是大衆熟知的領域。林郁摸着操作台的光滑邊緣，若有所思。

“一門預言人類終究會走向滅亡的學科。”秦烨的三維圖像在瑞迪面前發着幽光，這是由于儲藏室的光線過于昏暗，他擠在狹小的角落裡，動了動僵硬的腿。

“一些無良學者利用了這門學科，制造恐慌牟利，這才使得星際人類學這些年風評越來越差。”瑞迪嚴肅地說，“實際上，人類滅亡的預言從遠古時期就沒有消失過，宇宙也會用湮滅的那一天，人類自然也不是永恒存在的特例。但星際人類學的初衷，是想在可預見的未來，保證人類文明的延續。”

林郁沒有說話，父母在世的時候他還太小，不足以理解他們的研究，之後那些成果就随着他們的逝去而消失在了宇宙之中。正如秦烨所言，在欣欣向榮的星際時代，人們不會想聽到悲鐘長鳴。

安全、溫暖，是每個星際居民一出生就唾手可得的東西。從母親的子宮轉移到溫室這個大型子宮之中，饑餓、疾病、戰争，這些詞語開始變得遙遠。

“賀女士在研究星際人類學。”秦烨的話斬釘截鐵，不帶一絲疑問，“出售化石所獲得的資金是用于她的實驗，沒錯吧，瑞迪先生。”

瑞迪點了點頭，“賀婉一直在繼續林教授夫婦的研究，這很困難，需要掩人耳目。”事實上，這些年他們僞裝成傳統男A女O的家庭的道路是漫長而艱辛的，如果能擁有更好的科研環境，或許賀婉早就能做出更進一步的成果了。

林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看向瑞迪的眼神也變了變。人的面部表情通常會随着情緒的改變而發生微妙的變化，最神奇之處在于，即便是相同的五官，表情習慣不同，給人的感覺也會有很大的差異。

秦烨不明白林郁突然向上的面部狀态源于什麼。

“所以，你們和林教授夫婦遇到的危險都與學術成果有關？”秦烨習慣性地輕輕敲擊操作台，有些事情呼之欲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人類從來不是一群螞蟻，靠着相互觸碰觸角就能做到團結一緻。

“秦少将，林先生，你們知道現在現在星際間的移民數量僅僅是星際戰争前的百分之一嗎？”瑞迪那張沒有什麼特色的臉上浮現出擔憂，“林教授夫婦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指出，人類基因呈現整體性減少地域性趨同的特征。另外，人類的心理狀态更趨于保守和求穩，我們仿佛失去了祖先的開拓精神。”

宇宙并不是一個大溫室，而是殘忍的原始森林。

這席話讓秦烨都有些震驚，為了溫室拆除計劃，他也召集了一批心理學專家，對瑞迪所說的後者自然有所了解。但是關于人類基因的問題，他倒是沒怎麼想過。

林郁皺起了眉，“基因多樣性的減少會導緻物種滅亡，這在自然界有很多案例。而固步自封則會造成文明的滅亡，這在曆史中也是很常見的。”也就是說，從生物和文明兩個角度出發，得出的結論一緻。

甚至于，正是心理上的畏縮導緻了星際間交流的減少，進而區域基因趨同。

曾幾何時，銀河遍布行商的足迹，将各種貨物運往每一個住人星球，也讓文明得以蔓延至宇宙荒漠地帶。

而現在，行商減少，星際海盜猖獗，全息遊戲盛行，多少人一生不曾離開自己居住的星球，甚至于不曾離開過所在的街區。

過去零零散散的記憶被喚醒，林郁這才明白父母激烈讨論的話題，那些殘留下隻言片語的對話和悠長的歎息。

“林先生，您說的沒錯，看來您對生物學和曆史都有很深的了解。”瑞迪沒想到林郁的見解一針見血，這正是他們所擔憂的。科技的發展麻痹了許多人的神經，讓人們忘記了他們所在的宇宙，從來不是什麼大型烏托邦。

“我，我隻是看過一些紀錄片。”林郁想起現在的身份，不自然地别開眼，餘光悄悄往秦烨那掃。

指揮官倒是沒露出太過驚訝或是奇怪的表情，他對未婚妻的了解相當相當有限，雖然感覺上林郁并不是林嘉書那種對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很感興趣的omega。

但人不可貌相，他一直記得母星上的諺語。

“瑞迪先生，我依然不懂研究星際人類學為什麼會有危險，這些推論很有用不是嗎？”

林郁想，星網上整天飄着【警惕！這幾款産品的輻射數值超過聯邦安全标準。】【注意！這些蔬菜要少吃。】之類的科普。那麼，【驚！人類未來将走向何方，科學家們這麼說……】的不同之處在哪裡呢？

瑞迪又撓了撓頭，“林先生，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或許是一些反人類的極端組織吧，又或者是林教授夫婦生前和什麼人結過仇。我和阿婉這些年一直很小心，她借用我的名義發過一些試探性的研究成果，無一例外，都在申稿時被退回了。”

“我想，這個組織背後可能有學術界的高層。”瑞迪歎了口氣，“或許你們不了解，學術戰争也是非常可怕的，曾經有兩位學者因為理念不合，互相開了幾十槍，所幸他們的槍法都不是很好。”

“我了解了。”秦烨操作飛船繞開一片流星密集區域，“瑞迪先生，很感謝你提供的線索，請與聯邦繼續保持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