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最後一天,遲到近半小時的千初好險不險趕在下課鈴響之前交了卷。最後一科考的地理,這次的試卷難度一般,十五分鐘能交卷人就走的差不多了。不過千初知道夏輕安沒有提前交卷的習慣,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從隻剩自己和監考老師的教室沖出來的時候,雨又大了些,小水潭開出一個又一個小水花,漣漪蕩進了千初心裡。
他往第一考場跑,空曠的走廊把他每一聲腳步都傳到很遠的地方。
他要見夏輕安,他想他高興,他得做些什麼,所以他一定要去找他。一想到這個,他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像一台感應特别牛逼的機器,他能聽見暴雨裡的巨木抽出新芽,公園的人工瀑布一時奔騰出了三峽的氣勢。
而在百裡之外,有一片又一片彩色拼接而成的花海,正在盛開。
整個世界都被他盡收眼底,這麼想着,他停在了第一考場的教室門口,上半身因為慣性探出去,剛好對上陳佳的視線。
但那裡隻有陳佳。
小妖怪突然愣住了,所有風景好像都不複存”在,它似乎如百年之前那般,和這世界毫不相幹。
陳佳望着他,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有一種對方在大雨裡淋了很久的錯覺。
“你怎麼了?”陳佳試探性開口說了第一句話,然後她似乎看見千初哆嗦了一下,幾乎幻視出他腦袋上有雙獸耳倏的一抖,讓人忍不住想給他遞一塊小餅幹。
千初回過神,有些茫然道:“夏輕安呢?”
陳佳:“可能走了五六分鐘了吧……”
然後她聽見一陣地闆和運動鞋摩擦的聲音,少年恍若離弦之箭。她一時沒回得了神,對方已經不見了蹤影,心裡不由疑惑,他倆有什麼事不能等下午來上課的時候說……
另一邊,千初正往校門口狂奔。跑出大門的時候,有輛公交車正要走。他似乎感覺到什麼,回頭去看,但那裡隻有一扇窗簾拉的死死的公交車大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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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輕安今天沒帶傘所以沒走路,剛好碰上公交車,他就上去了。其實他出來有一會兒了,隻是師傅看就他一個人,想在校門口吃完粉當午飯再走。問了他,井陽早上就考了一科,距離下午上課時間十分充沛,他覺得沒什麼就同意了。
沒想到師傅剛從店裡吃完出來,夏輕安就看見千初正往和于燃家方向完全相反的自己家的方向沖。他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手肘抵在黃色的金屬防摔杠上撐着臉,看着小妖怪從一片自己沒能見到的雨中跑到這片同時籠罩着自己的雨裡。
他看着對方踏過的水潭開出透明的花,他知道,如果是平時這隻傻妖怪一定會停下來去數的,然後通過那坑爹的心電藍牙大呼小叫地告訴他——
夏輕安,你快看啊。
但是現在,千初并沒有分給它們哪怕一個眼神,夏輕安一時有些怅然。
其實在千初消失的這段時間裡,千渡來找過他。
她告訴他,千初不會回來了。
那時候夏輕安挺不解的,其中的确對他不回來這件事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不理解為什麼要來跟自己說,以及為什麼自己沒有轉身就走。
他當時沉默了很久,誰都不知道他在那幾分鐘内和自己的身體發生了多麼強烈的抗争。
他的靈魂告訴他不要再問了,他的生活承受不起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他也承受不起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後退。
他用來支撐自己向前的勇氣已經了勝于無了。
可是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又都在驅使他留在原地。
好像那一瞬間,傍晚田埂裡的陣陣晚風、路邊暖燈的縷縷柔光和不知出處的鳥啼都在懇求他開口:
問問今天的風這麼好,他為什麼不來看;
問問這裡的光這麼暖,他為什麼不來走;
問問遠方的鳥叫的那麼開心,他為什麼不喊:
“夏輕安,你快聽。”
……
終于,他敗下陣來,他聽見自己為之轉達:“為什麼?”
一如既往的沒有起伏,一如既往的把問句問成了肯定句。可是在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之後,這具身體卻停止了呼吸,夏輕安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活生生站在這兒,他簡直要懷疑那顆屬于這具身體的心髒都已經停跳了。
這樣的反應讓他一瞬間幾乎想笑出來,他想:
小妖怪,你赢了。
你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世上的一花一木都能奪走你的注意。
但是夏輕安和千初是不一樣的。
我是那種從小看見什麼新奇的東西都不會大呼小叫的孩子,或者說,夏輕安能夠屏蔽與他無關的一切。
但是你赢了。
因為夏輕安再也做不到忽視千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