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寒不禁懷疑是否是自己的酒量退步了,要不又怎會聽見李一塵說這話?
他的臉瞬間绯紅起來,像回到了那一夜。
“你……你也很好啊。”偏過頭,他啞聲道。
說完一瞬間就感到了後悔,杜月寒想難道自己真是喝醉了?轉過臉卻見李一塵正定定地看着自己,那眼中濃霧彌漫,如寂靜漆黑的海面。
仰脖灌下最後一口酒,酒杯擲下不大卻極為清晰的一聲。李一塵展顔一笑道:“月寒,我好想看看你的畫。”
然後便來到了杜月寒的住處。
杜月寒是過客,住在客棧裡。他不便開口說去李一塵那兒,況且李一塵也并未邀請。推開門放人進去時杜月寒還在想,這人如今在這兒當差,卻不知二人又能聚多久。
聚散有時,且盡杯中酒。
莫問閑愁。
李一塵手伸向他的畫作,原那畫就擺在窗口下的桌案上。杜月寒猛一激靈,頓時想起些什麼事來,忙奔到桌前,卻還是晚了一步。
嘩啦啦翻看着手中的一沓畫紙,李一塵不說話,杜月寒便更加緊張。
“這……畫得不好,别看了。”回身收拾起其它東西,杜月寒急道。“改天我再重作幅好的,這些……實在筆力欠佳。”
不為别的,隻因這厚厚一沓畫紙除了潦草的潑墨山水工筆花鳥外便全都是給李一塵的畫像。有高興大笑的,也有拿着扇子微笑的;有站在高台上振臂高呼意氣方遒的,也有對月當空舉杯消愁。
在這些畫中,他李一塵過得多姿多彩,竟無一例外全部都是好形象,甚至連醉酒也保持了優雅從容。
這般美好,看得他眼眶發熱。
“不。”李一塵擡眸看向杜月寒。“月寒,一年未見原來你又學會了人物肖像。畫得這樣好,怎麼還藏着?”
“是麼?”杜月寒赧然一笑。“可我總覺得還不夠細緻,這模樣與你相比還差上許多。”
“那沒事。”李一塵輕笑一聲,是沒料到杜月寒會這樣回答。索性将那些畫都放回桌,緩緩靠近了杜月寒道:“我現在就在你眼前,你可要好好看看?”
砰地一悶響,杜月寒後腰抵在了桌上,李一塵将他困在這小小空間中,他無法動彈,除非見招拆招。
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
因在房内,他們簡單過了幾招,隻有手上功夫,卻招招利落幹脆,杜月寒尤甚。
耳邊一道掌風呼過,李一塵偏頭躲過,驚喜地看向杜月寒。
“月寒,你武功進益不少。”
杜月寒卻面色凝重道:“你的速度,比起一年前卻是慢了不少。”
掌落驚風雨,但月寒的劍法才是精妙絕倫。
自知無可辯駁,李一塵歎了口氣,扯開嘴角一笑。“好月寒,你說得不錯。這一年來,你已遠遠兒的超過我啦。”
一番比試,屋内連茶杯都未打翻,不過床上挂着的青紗飄揚。
杜月寒默默停了下來,上前兩步,手伸向李一塵空空的腰間虛虛一點,問道:“你的劍呢?”
這問題初見時便想問,有緣千裡能相會,那兵器呢?總不會是忘帶了吧?這可不像習武之人能做出的事。
李一塵順着杜月寒的目光摸了摸自己腰間,像是确認果真沒有,接着無奈輕笑道:“沒有啦!宮裡除了侍衛禁軍皆不許帶兵刃,初時還不習慣武器不傍身,便撿了石子在手心裡磨出光滑。我原想着閑暇時躲在自己院兒裡練練應當不妨事,事與願違,那官場,又豈會讓你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被撞見過幾次。”回憶起當時畫面,李一塵嘲諷一笑。“那些人害怕極了,卻偏要強裝出鎮定。然後譏諷我,這些耍槍弄棒的勾當,是下九流才幹的事。李大人,原來您涉獵廣泛不拘一格呀!”
低頭笑出聲來,李一塵坐到桌前,拿手捂了半張臉,隻從另一面露出些真實來。
“也許我該聽他們的話去皇帝壽誕上舞劍,說不準那老皇帝一高興,就把我那位置扶正,開始重用我了。”
他笑得難過,卻不願表現出脆弱,當杜月寒向他靠近,他便會張開臂,用力将人摟入懷中。
“月寒,我沒有你畫裡的那麼好,你失望了嗎?月寒,你可知這一年來我總是反複想起你,想我們當初有多快樂。對了月寒,你當初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我真怕,怕我們此生再無相見之日。”
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李一塵不斷傾訴,杜月寒靜靜聽着,長睫卻輕輕地抖動,雙眼有些酸澀,讓心口跟着難受,讓他擡手回抱住李一塵,然後緊緊相擁。
“你很好。才不需要那些人評判。”肩頭,傳來杜月寒清冷的嗓音,但李一塵聽着,總覺得無比安心,像疲倦的鳥找到歸處。
“而且我畫你,也并不全是在美化你。”
兩人頭靠着頭緊挨在一塊兒,因座位關系杜月寒不得不微塌了腰埋進李一塵懷中,搭着他肩膀,腰還被圈得死死地。杜月寒掙了兩下沒掙開,便隻能作罷。
“我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用力回想着,卻并不是那記憶晦澀而是那感受深重,一牽扯起來便還是令人費解。杜月寒閉了閉眼,靜靜道:“通過畫,我記住從前,也想着此時你在幹什麼,我本以為……”
終是忍不住抓緊了李一塵,後背上的衣料被攥緊,李一塵感知到杜月寒靠在他肩頭又極輕微地蹭了蹭,長發擦過脖頸,輕若無物得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本以為你大概已經把我忘了。”
“月寒,月寒,我豈會忘記你?”心神俱震,這短短半日時間,杜月寒已給予自己太多震撼,李一塵心境複雜得都快要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唯有抱緊了懷中人,才能讓那雀躍躁動的心慢慢停歇。“我還有一大堆做得不好的事,我不該什麼也沒對你說隻顧着自己做了狀元高興,還有那晚……實在是我不好。我真的……從未想過與你生疏。”
沒想從李一塵口中聽到那晚,杜月寒不禁耳後擦紅,輕輕從李一塵懷中掙出。
“别說了。”抵住他胸膛,杜月寒面上無波瀾,一雙眼卻亮亮的,偶爾被垂下的長睫蓋住,半遮半掩。
“那天,我們都喝多了。不該喝這麼多酒。”
“你說得對,可是你知道嗎月寒。”攥住杜月寒手掌貼在自己臉上,李一塵低聲道。“我多慶幸那發生了。至少自那以後就成為我懷念的美好記憶。你走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你。”
杜月寒輕輕瑟縮,感受李一塵又在自己手心裡一吻,便連最後的想要掙脫的想法也抛開了。
“我時常想,如果你能在我身邊就好了。”又擡起臉來望着杜月寒,李一塵眼中滿溢向往,灼人心魄。“我們可以一起練劍,一起吟詩作畫。在我身邊吧,我向天神祈禱。如果他答應了我,要我做什麼都甘願。”
思念很重,路途太長。杜月寒心中滾燙,莫名想到是否是這次分離才有了他二人今日真心相付。
“我也想着那一天的到來。”捧住了李一塵的臉,杜月寒聲音顫抖。“天地之大,偏我二人在此相遇重逢,這不是天意是什麼?我先前還在想若是你忘了那我也要學着忘記,可是……一塵,你這樣好,我……我……”
詞不達意,杜月寒說不出話來,唯有俯身緊緊抱住了李一塵,感受他的體溫熱度,聞到他身上那從前就熟悉了的熏香的氣息,才可稍稍勸慰到自己那顆從來不安的心。
“好月寒,你什麼都不必說。”
李一塵偏頭與杜月寒挨蹭,一手抱着杜月寒的腰一手擱在他肩後,一下又一下順着脊骨的曲線撫摸。将杜月寒一頭長發揉得淩亂,原本齊整的衣服也皺褶叢生,領口,甚至開了幾分,露出來凸出的鎖骨。
杜月寒不耐他這般手法,憋着聲氣跟動作,極力低下頭想要尋找李一塵嘴唇,可往往剛碰上又被李一塵的動作給扯開了。杜月寒半睜着眼望房梁頂,又埋下頭将吻輕柔地印在李一塵額上,鼻尖,一邊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吟。
他早坐在了李一塵腿上,被攬着順了過來,突然李一塵撫着他大腿外側的手一用力将他又給托了起來。杜月寒還未明白,整個人便坐在了桌上,而李一塵擠進他腿間,又擁了上來。
執起杜月寒右手,李一塵刻下一吻。此時卻慢了下來,他擡眸望着杜月寒,雙眼中竟流露出虔誠。
“月寒,告訴我,這是真實的嗎?”
那一夜,真就像場夢,夢醒後他高中狀元風風光光,從此天涯陌路。而今,臨安相逢,便是佳期可許,前緣重續。
人生漂泊,但願有心人。
俯身向李一塵靠攏,杜月寒尋着那唇瓣細細描摹。
“上次是你吻我。這次換我主動,好不好?”
杭城,春意闌珊,景緻如夢。
客棧外刮來一陣風,風中本裹挾着北方而來的寒涼,可途徑此地沾染上門口那株花樹的香氣,于是一路飄拂,鑽入這二樓房中。
青紗搖蕩,花枝抖顫。
夫複何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