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姑娘連聲音都好聽,瓦娘雖還幼小,卻已然看癡了,特别是當芳姑娘上完妝回頭瞧她的那一眼。她看見芳姑娘晶瑩的紅唇像偶然聽到的一句玫瑰拂地紅,又飽潤得像去年廟會上那串她舍不得買的糖葫蘆。
“口脂用完了就得買,金銀錢财不去賺就隻會坐吃山空,再厲害的公子哥也不能一輩子靠老子。我不是他老子,但我能比他老子更有用。”芳姑娘嫣然一笑,妝豔卻眼神純。“因為,我會是他妻子。”
不不不,比起糖葫蘆應該說是某位客人專程送來的那盤紅菱糕才對。據說是宮裡才有的點心花樣,不愛吃甜的姑娘那晚也吃了好幾塊。
聽至此,瓦娘默默無言,唯有恭敬退走。
關上門的一刹那,才放任思緒瘋長。
她想問姑娘可是忘了那日公子避之不及的動作?還是真覺得如今隻有她一人被懷疑看管是正常的?悄悄遞過那麼多次信,為何一次都沒有回複過?
到底她隻有虛歲十三,耳濡目染的學着卻也不明白違心是什麼。
胸口莫名氣悶,瓦娘轉身下到一樓,沒管碰到的那些熟人作何眼光,反正這幾日也都習慣了。蹲下身來,她将姑娘的貼身衣物丢進盆裡開始搓洗起來。
姑娘喜潔到連自己的衣物都嫌棄,即使不能用一件丢一件也絕不願親手洗。她從小幫姑娘洗這些東西洗順了手,自己不覺得有什麼,直到姑娘笑她手都糙了以後可怎麼辦時才堪堪有些羞愧。
她是知道自己的命運的,但盡量不去想。如果姑娘真的出嫁了,她會帶上自己一起去夫家嗎?就像那些小姐身邊的陪嫁丫鬟一樣。
可姑娘說過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必不會喜歡自己時時跟在身後。
明知故犯,所謂決斷,當斷難斷。
瓦娘低下頭,呆呆盯着木盆裡光粼粼的水。
天一黑她便迫不及待出門去找那間當鋪,老闆交給她幾張銀票,她小心揣好趕緊回去,當然她做好打算要扣下一張,即便姑娘發現了質問她,瓦娘也想好了說辭。
但是她實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一瞬間就想了很多。
姑娘倒在地上,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了,滿地淩亂,屋裡一個蒙住半張臉的男人正惡狠狠地盯着她,手裡還提着一個鼓囊包裹。
下意識便要大喊,但其實比起救命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這男人為何能進來,還不引起所有人注意。
下一秒她的嘴被緊緊捂住,身後的男人一手輕輕關了門後就把她抓了起來摁在桌上。
過于懸殊的力量對比,令人窒息恐懼。瓦娘一動不敢動,但男人的手已經掐上了她的脖頸,或許一不小心,就啪嗒斷裂。
“不……求你,求……”
她的脖頸還沒有男人的小臂粗,嘶啞的呼喊艱難發出,但似乎用盡全力也不夠招來其他人幫幫她。不過一會兒,兩條腿也無力垂下了。
她想到了死,眼前好像也有亂亂的影子飄浮着,但她怎麼能死呢?雙手握住男人的小臂極力推脫,幸而男人因要在她身上搜找而放松了些許力道。就在男人扯出她胸前藏着的那些銀票時,她找準機會,揮舞的手指打開了男人縛住的下半張臉。
該如何形容這樣一張臉?
鼻子尚完好,下面的部分卻不像個東西了。數條裂痕蜿蜒如蟲爬展開至耳垂,上面還凸起肉痂,原本應該是嘴唇的地方早已看不清唇肉的形狀,反而成了類似牆面裂開的一道口,黑洞洞的一條線,似乎連說話都困難。
但她又哪兒有時間害怕呢?
“别殺我……求……求求……姑娘……姑娘……”瓦娘幾乎快要崩潰了,念起倒在地上的芳姑娘,更是痛不欲生。
但奇怪的是,她臉上無淚,隻一個勁兒喊着芳姑娘的名字。男人也注意到,回頭看了眼地上的女人,表情怪異,似是笑容。
“妮子。我放過她如何?”
韓勝問道。而他的每一句話都叫人難以聽清,像牆洞裡漏出的陰風。
瓦娘本來也是聽不清的,她純靠男人的眼神感知到他似乎沒有了殺氣。但畢竟不清楚男人的意圖,蓦地停止了掙紮以防變故。
“救……救姑娘。”她喃喃道。
韓勝大笑,卻隻是胸口劇烈起伏,漏出一聲又一聲隆隆的氣壓音。低頭死死盯着手下的小女娃,這麼久了他終于再一次感受到快感。
“好啊。跟我出城。”
雪落天下白,檐上青瓦的風蝕卻不會那麼易被察覺。自然萬物每一天都在發生改變,即便是人,有時候也不過風中一粟。
當然,這是屬于小瓦娘的感悟。對芳汀芳姑娘來說,是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即使她已經足夠落魄。
李一塵來時看到的便是她坐在一片廢墟中。
這女人看起來呆呆的,坐在桌前,除了儀容淩亂外與第一次見面并無不同。
門外早聚集了許多女子,都在叽叽喳喳的讨論着。李一塵越過她們徑直來到她的房間,環顧一圈現場,奇道:“這是怎麼了?芳姑娘,你沒事吧?”
狀似關心的話語和神情,芳汀這才木然地擡眸看向李一塵。
“啊,公子,是你來了啊。”像忽然醒過神來,昏暗的屋内,也隻有女子光裸出的瑩白肌膚稍微亮眼。
芳汀撅起紅唇,似失落,道:“公子,奴家對不起你,這回你沒有茉莉茶喝了。因為你友人的财物被……沒了啊。”
李一塵稍顯驚訝,接着坐下來聽女子粗略說了一遍。雖然她說得不甚清楚,但李一塵知道她也就知道這麼多了。
歎了口氣,表示完惋惜後,李一塵說道:“那你準備下一步怎麼辦?”站起身,從衣櫃裡随意找了件紗衣給女子披上。“你把事情辦砸了,按照約定,我恐怕就不能幫你了啊。”
拍拍女子的肩,李一塵轉身回到座位。
芳汀摸了摸肩膀,又低下頭不言語了。李一塵看她這副樣子,話鋒一轉道:“不過你也實難,多年積蓄都被一搶而空。至于那些财物嘛,隻好以後多給李财兄上炷香了。”
不想公子極為通達,芳汀雙眼放光,起身挨坐到李一塵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