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息悄寂,周圍安靜得隻有些許流水鳥鳴。
被威脅的金冠少年瞧了瞧冷眼旁觀的蘭煙貞,又瞧瞧身上這兇悍的小瞎子,權衡再三,起了個誓。
“算你識相。”雲姜拍了拍他的臉,順手将頸上銀針取出來。
身上陡然一輕,他心裡卻五味雜陳,竟然被一個小瞎子要挾發誓……但是她救了他,不是麼?至于為什麼救他……這瘸子動彈不得,這瞎子自身難保,他們指望着他當牛做馬!
他氣急敗壞地坐起來,動了動自己的肩膀,結果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使喚着去背人。待将蘭煙貞背到幹燥柔軟的地方,這人又兩眼一摸黑地叫他去找草藥。
金冠少年不滿地瞟了一眼蘭煙貞,見這人笑得像狐狸,恹恹地埋怨:“我又不認識草藥,怎麼找?”
“廢話,當然是跟我一起去。”
他本來想問她身上這病會不會叫人也染上,忽又想起她已經摸過他的臉,吓得他連忙搓了搓自己的臉,緊張地咽了一下喉結:“真吓人。”
漫山綠意間,雲姜仔細地描述着草藥的模樣,金冠少年一瘸一拐地找,看到這人後背的血似乎還在浸,提醒道:“你的後背……不打緊?”
“醫者不自醫。”雲姜想也沒想,随意得很,“反正是挫傷,流夠了就止住了。”她聞了聞手上止血的草藥,“再怎麼說,我也是個女子,怎麼能在你們面前寬衣解帶。”
“誰要看你寬衣解帶?”金冠少年回味了一下滿臉的紅斑瘡疤,打了一個發怵的冷顫,“我對你提不起興緻。不如爺勉為其難,犧牲一下為你裹傷。要是你一命嗚呼了,這一個個又殘又傷的,誰也活不了。”
他撕下另一邊衣袖,将砸爛的止血草藥捧到她面前,故意大大咧咧地說:“反正是後背,起不了什麼壞心。要論容貌好壞,也是爺吃虧。”
雲姜哼笑一聲,拉開衣裳,露出挫傷的後背。
半拉下的衣裳裡,隐約可見某些輪廓,胸上一圈束帶緊緊地陷入肌膚裡。
目光落處,那一片雪白肌膚細膩得吹彈可破,難怪這麼嬌弱……他突然意識到這人身上光潔得沒有一點瘡疤,來不及多想,衣裳已經拉上去。
回去的路上,他一瘸一拐地思索古怪之處,狐疑地追問:“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明明瞎眼,卻有極好的醫術,是什麼人派來,還是……為什麼這樣落魄?”
“要怎麼說才能叫你相信?說我眼瞎後身殘志堅地學醫,還是習了醫仍眼睜睜地變成了瞎子?”
雲姜抱着那一把草藥,微微苦澀的香氣從她肩頭飄來,這金冠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忽而覺得這人若是容貌不毀,定是個……極出塵清逸的女子。
“那你至少告訴我,你叫什麼?”
“愛叫什麼就叫什麼。”
“我看那人一直叫你的诨名,難道你沒有名字?”
前頭慢走的人被他問住,漠漠地笑了一聲,原來這樣久了,蘭煙貞都沒有問過她的名字:“雲姜。”
雲姜。
金冠少年眸光微灼,在唇齒間碾磨了一遍這名字,倒是很有意境。因着極美的名字,他極感興趣地追上去,挑眉問道:“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她靠着手上的樹枝探路,存心嘲諷:“你就是一個死纨绔,要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頂好,同我這容貌一樣,不怕告訴你,爺相貌出衆,一表人才,可惜你隻是個小瞎子,看不見,否則一眼就愛上了。”
雲姜停下來,用樹枝打了他的傷腿:“你以為我同你這樣膚淺?我雖然眼盲,心又不瞎,你這種殺人如麻的纨绔……不過是眼下受困,暫借栖身,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的容貌愛上你這個人?我沒有忘記你騎馬來殺人。”
那金冠少年輕蔑地一笑:“小瞎子真是會記仇,這不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掉下來的時候,我可是搭了你一把,否則你和這人還能全須全尾,騎在我的頭上作威作福?”
“你不過是怕掉下去重傷,無人相助,否則會這樣好心地搭我們一把?你為什麼救我們,和我為什麼救你,是一個道理,大家心照不宣就罷了。”雲姜不吃他煽情的那一套,卻不妨問問他的名字,“那你這個纨绔叫什麼?”
“既然你發問了,爺就告訴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獨孤無憂。”清冽的嗓音挾了一分得意洋洋,還有一分輕快的愉悅。
“這名字倒是不錯,一定是你母親取的。”
身後的氣息驟然一凜。
那金冠少年伫在原地,極受傷地紅了眸子,啞聲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想必隻有極愛自己的孩子,才許願無憂,父親總望子成龍,怎麼會取這樣優柔寡斷的名字?唯獨母親才會這樣殷切地期冀,無憂,無憂,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雲姜漸漸走得遠了,這少年還留在原地,咬著嘴唇,有些煩躁地蹙眉,有些不知所措。
樹枝敲敲點點,憑着感覺摸回去的雲姜再次挨到了蘭煙貞擡起的指尖。
“小麻風,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她順着指尖為他診脈,慢慢坐下來,發現這人起了高熱,情況很不好:“不知道纨绔發了什麼瘋,一提起他名字和他母親,委屈得都要哭了。”她聽到步來的聲響,彎起嘴角,“獨孤無憂,你說說看這死鬼什麼模樣。”
獨孤無憂凝眉,不耐煩地打量這人的容貌:“生得還算眉清目秀,堪堪入眼,比起爺差遠了,離你那白日夢裡容貌舉世無雙的丈夫更差遠了。”他賭氣時又勾起唇,十分戲谑,“配你倒是綽綽有餘。”
雲姜啧啧稱奇,掐着蘭煙貞的脈:“死鬼,你常跟我說你玉樹臨風,清塵絕豔,結果隻這個鬼樣子。”她又瞟向獨孤無憂,“至于你這纨绔,我方才問的是他臉色看起來如何,不是叫你鑒賞他的容貌,你也不必回回強調自己是如何的年輕貌美。”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這小瞎子。”
蘭煙貞眸光一沉,唇線微抿,洇出一絲銳利的譏诮,聽着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什麼時候交換了名姓,頗有些打情罵俏的滋味,他倒被冷落一旁?
那他決定要生個不大不小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