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煙貞輕輕地掃了她一眼,聽出她維護的意思,自嘲地壓抑嘴角。他将人扶正後徑直一瘸一拐地走開,剛狼狽地走了兩步,又強忍着腿上劇烈的疼痛,站直了步回去,這破腿,還不好!
雲姜坐在原地,仍有些回不過神,她下意識拿袖子擦了擦臉,才發覺剛才蘭煙貞已經擦過了,現在發上淌來的水順着她的臉龐蜿蜒流下,不大能分清是河水還是淚水。
“對不住,雲姜。”
低落得發啞的告歉悶悶地響起,一隻手替她抹了抹凝在下巴上的水。
雲姜微微避開,輕聲說:“不幹你的事。”
“我不知道你怕水,”獨孤無憂滿是歉疚,扣住自己擦水的那隻手,搓得肌膚發紅發痛,“方才想着救你,不是故意輕薄你的。”
“不幹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再說了,我也不是挨一下就要死要活的人。”雲姜扶起掉下來的濕發,察覺這人情緒沉郁得苦澀,“我倒是不怎麼怕水,隻是怕掉進水裡,這事不如到此為止。”
瞧她身上濕漉漉的,獨孤無憂這才想起将外袍脫下來,給她披在肩頭,又殷勤地替她絞幹發上的水,嘀嘀咕咕:“那你怎麼不問問我在意不在意?”
雲姜發覺是有些冷,抓着外袍沐浴明媚的天光,随意接話:“怎麼,你不是好心來救我?醜女無顔,後悔了?”
“我怕你後悔,後悔沒有抓住機會。”獨孤無憂散開那一頭幽黑的發,又開始哼哼笑笑,“爺是頂好看的人了,你看到了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子,世上最好的兒郎莫過于小爺。”
“住嘴。你這話叫蘭大爺聽見了,又該跳起來罵你了——”
很不幸的是,正在氣頭與醋勁兒上的蘭大爺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盯着小腿上滲透布帶的血,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不禁輕蔑冷笑,真是多此一舉,不是麼?她那樣好心,又不生氣,他白眉赤眼地動怒一頓做什麼?
一直入了夜,三個人仍别扭極了,也不靠在一起了。
那一片月光清冷,泠泠地耀在起伏的水波裡,繡上一段魚鱗銀。
獨自坐在水畔的蘭煙貞垂着眼眸,伸手撈起一寸月色,任由水從指縫消融。
雲影籠了那一抹蹙愁,将掌中的月色吞滅,他慢慢曲起手,是了,他又不是小孩子,這樣少年意氣地同她生什麼嫌隙?
他甩幹手指上的濕迹,起身往回走。
樹下水光與月光交錯,落下稀疏的影,雲姜聽到一瘸一拐的腳步聲,低聲問:“還沒有好,為什麼走來走去?”
“難道因為痛就一直顧忌着?這樣閑等不會有任何結果。”
蘭煙貞自顧自坐到她的身畔,為她拉了拉肩頭的外袍,眸光溫和輕盈:“我見他毛毛躁躁實在生氣,見了你維護他更生氣。”
“小孩子愛玩,不是麼?難道因為這種事情怒氣沖沖地将人罵一頓就好了?”
雲姜揉着自己的膝,望著無法穿透的黑夜,不知道他們看見夜色時,會不會同自己的感覺一分類似。
她想起自己從前頑劣不堪,總搗亂生事,難得提起舊憶:“其實我看着他,有種可憐,你知道麼?我家裡曾經有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同他……若是他還活着,興許跟他一般大,但是他性情柔和不少,總笑吟吟的。”
目光越過斑駁的石,停留在遠處猶如一叢孤木的修長身影上。
她也會哀憐世事無常。
蘭煙貞緩緩握住了她的手,輕輕說:“東水久逝,風過無痕,無法存留的人與事數不勝數,人力常有不可為之處。”
“說起來,咱們倒是……真的同病相憐了。”
那隻瘦削的手被他的指掌冰得沒有知覺,卻沒有抽走,他抿起一絲弧度,将她攬得更攏,摩挲着發寒的肩頭。
雲姜靠着他的手臂,靜靜地想着,這人真是會得寸進尺,總這樣言語溫軟,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
懸月還在高照,樹下依偎着的兩道人影,漾着無奈:“這位大爺,你的手要将人冰死了。”
“再握一會兒,一定是水太冷了。”
遠處,聽着水聲波湧的金冠少年挾了一身的潮意,慢慢走回樹影之下,卻見雲姜已經枕着手臂睡着了,他盯住眉目輕阖的蘭煙貞有些納悶,明明這人不見得有兩分真心,卻故意要跟他争搶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