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方小小的石窗透來寒冷的光。
一堆半幹半濕的稻草上,枕着手臂的瘦削人影聽着周圍的鬼哭狼嚎,煩悶地揉了揉耳朵,突然極暴躁地怒吼一聲:“閉嘴,閉嘴,都閉嘴!天底下哪有比姑奶奶更慘的人?”
那些人被她震懾了一瞬,而後不住地謾罵起來,她無聊極了,一個個回敬過去。
這頭罵得不堪入耳,刑室内卻靜得詭魅。
被抽了一頓鹹水鞭子的金冠少年發絲淩亂,身上血迹斑斑。他垂着臉,吐出一口新鮮的血紅,喘得乏力。
在案後觀刑的人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放下茶盞,步到他的身前,搭上了肩:“不好好做你的礦主,四處亂竄什麼?丢了這四五天,難為本王親自去找你。”
“你管我……去哪裡。”嗓音沙啞得含了一口血似的,有氣無力。
那一隻捏着肩膀的手慢慢拂過頸,一把絞住了他的下颚,猛地擡起。
眼見這人歪着頭,還是微微笑著,眸光妖異得駭人:“當然要管,我不是你的兄長嗎?”
獨孤無憂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譏诮地笑出聲。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狠打得偏過臉去,連連咳嗽。
扇人耳光的手竟然有些作痛,這人張開手指,輕飄飄地瞄着指腹染了的血紅,又嫌惡地甩了甩。
他抽來屬下遞上的帕子,細緻地擦着手,漫不經心地說:“真是目無尊長。”
尊長?
獨孤無憂舔着嘴角的鐵鏽味,眸光落在地面的石刻上,毫無波瀾地重複:“你隻是要拿我出氣,你心頭不好,什麼事都拿我出氣。這弟弟不做也罷。”
正專心擦拭手指的人回身一笑,挑眉強調:“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把他拖下去。”
一陣锒铛,被丢到地面上的人猛地悶哼一聲,束發金冠随着撲倒骨碌碌地摔出去,滾到了牆角,撞在腳尖上。
他散開一頭清幽的長發,伏在地面上,身上纏滿了皮開肉綻的鞭痕。
那一隻束發金冠被人踢了一腳,又骨碌碌地滾到了牢門那處。
一雙手将伏在地上的修長身影拖起,吃力地翻過來:“你趴在地上不動,是他把你打哭了?”
稻草被壓得窸窣窸窣,透來的淡薄天光映照在他的眼睫上,鼻梁上,那皲裂得發白的幹涸嘴唇微微動了動:“我沒有眼淚。”
“他為什麼打你?”跟人對罵好一陣的聲音發啞發沉。
“你問我?我也想知道。”
躺在稻草上的人合攏眼睫,被抽破的肌膚火辣辣地痛,那些鹽水濕漉漉地滲進去,不斷地灼,猶如刻骨的恨意,不知侵襲到什麼時候才算盡頭。
雲姜摸了摸偷藏起來的銀針布卷,擋住了他,悄悄為他施針:“他叫什麼名字?”
一道眉目含笑的稚氣面容浮現在眼前。
“長歡。”
“你們母親還真是與衆不同的人。”雲姜摸了摸他的額頭,驚覺他有些發燒,微微歎息。
獨孤無憂緩緩睜開眼睛,望著雲姜的眉目,黯然地說:“我們是雙生子,自然……他從小就出挑些,樣樣比我強。我隻會繞着母妃的膝頭,什麼都是他教我……我并不嫉妒他樣樣比我強,隻是……”他忽而抿了一下唇,擡起自己的雙手,漠漠盯着,“他隻相信過我一回,我還将那一回事搞砸了,他很厭惡我。”
一切情有可原,不是麼?别說長歡,他自己亦過不去那個坎。
雲姜不明白他話裡話外為什麼這樣懼他的親哥哥:“這有什麼辦法?難道非要讨他歡心才對?”
那一雙手慢慢放下。
他的目光卻凝在牢房的烏黑血迹上,語氣倦恹:“自己都歡喜不起來,還去讨他的歡心?他就是這樣喜怒無常。”
雲姜聽明白這兄弟倆的愛恨情仇,不禁笑道:“同你大差不差。”
那她還是太小看長歡了,不是麼?她知道什麼。
獨孤無憂重重地皺眉,來了力氣,不滿地質問:“我待你還不好?怎麼跟爺說話?”
雲姜搖搖頭,撚出銀針,認命又不大認命,這一路上的坎坎坷坷,磕磕絆絆真是消磨心性。
“拜你所賜,害我又蹲了大牢,要說還不如老實跟蘭大爺在一處……至少他跑掉了,不是麼?”
“跟着蘭煙貞隻會倒大黴,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的?”
“至少比你的處境好些,你實在不會做人,連親哥哥都要……你成階下囚了,不是麼?誰知道他一不高興就把你……”
雲姜在脖子上做了一個刀抹的樣子,還沒有笑完就已經如願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