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就吟笑而去,臨走時,輕飄飄地瞥了一眼窗内。
還在原地的人收起掌心,折斷掌中花,沒有言語。
待那種尖銳濃稠的刺痛真實地紮入肌理,他才漠漠地牽起唇角,盯着自己掌中的深痕,憑你如願?真是簡單。
他一揮袖,丢掉那折斷的花枝,入了堂内。
“參見世子殿下。”
請安的聲音嬌嬌柔柔,比珠簾碰撞的聲響更清脆悅耳,一襲瑩潤的光從他衣袍滑過,搖搖地合在一處。
目光及處,那道瘦削的人影正抱住膝發呆,眉頭緊蹙。
他心頭一動,穿過長紗,微微提高了語調:“在想什麼?”
“你們吵那麼大聲,誰聽不到。”
雲姜厭煩地别過身去,算是對這兩兄弟另眼相看,真是不幹一點人事。
被噎了一句的金冠少年臉色難堪,他怎麼忘記她耳力敏銳,長歡故意……真是無聊。然而,他自然地坐在她的身畔,理了理衣袖,施施然地說:“他瘋了,我還沒有。”
她不太願意同他談起這件事,隻問:“你什麼時候放我回去?”
“你好了?”
“我不大好。”被關在這裡一個多月,好什麼?
“你好了,我就帶你回封地。”
這真是牛頭不對馬嘴,各說各的話,雲姜決定再挑他的錯處:“謝郡主,娉婷郡主,你難不成要坐享齊人之福?你們言辭之間輕蔑浪蕩,把女子當成什麼了?”
“在這個境地裡,姻親就是用來交換的,你以為隻她們受害,我不是?”
他還有臉皮說這種話?簡直要叫人笑死在當場了,她卷起唇,開始嘲弄:“兄盜弟妻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獨孤無憂睨着她的冷漠,鎮定地解釋:“那不過是長歡故意說來……我沒有愛上哪一個,自然不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他再次審視了一下她的神情。
“你們兄弟真叫人作嘔。”
他微微嗤了一聲,轉而有些惱怒地凝眉:“那我是不是該慶幸你未許婚嫁?否則我瞧上的人,哪怕已為人婦,也要奪過來。”
就該叫他死在山崖下頭。
她閉了閉眼,将臉枕在膝上,心思煩亂得攪成一團。
“你方才說什麼?”
突然挨近的清冽嗓音駭了她一跳。
雲姜猛地避開,摸索到身旁的軟枕,極為防備地抓住一角:“你聽到了。”
那清冽嗓音冷哼一聲:“你是不是在後悔救了我?”
原來隻是詐她。
但不妨痛快承認:“是。”
“現在來後悔有什麼用?”
聲息蓦然更近一些,她下意識退後,反手将枕頭一打。
誰料那柔軟的枕頭被人倏地一握,這人得意地抵到了她的面上,觑着她褪得白白淨淨的肌膚:“既然知道我們都不是善茬,那種話連想也不要想,我不愛聽。否則激怒了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目光逡巡到白皙的頸上,微微一暗。
她感覺到那種别有意味的審視,抖了一下,連忙把枕頭搶回去抱在身前。
面上沉沉一笑。
一隻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緊接着又聽得這人耀武揚威:“就這樣一吓就老實了,不過如此,真是外強中幹。”
她悲憤地攥緊了枕頭,身上一覆,原來這人已将被子給她重新拉好,語息溫涼:“生什麼氣?他要我娶誰就娶誰?我還不至于這樣聽話。”
窗外的雀鳥飛騰,撲落花瓣,這花真是十分應景,年年如雪。
他坐在她的身畔,盯着那一片雪色,卻聽得她嘀嘀咕咕:“他說了,你不聽話,就要我的命。”
“又開始怕死了?”
他還是那樣戲谑的語調,毫不在意,自然,他那瘋子哥哥不會真的取他性命,他有什麼可怕的?
雲姜懶得與他争論,隻說:“很顯然,你鬥不過他。”
“未必,我并不是蠢人。”他攤開手掌,方才斷裂花枝硌出來的痕迹已經不見了。
未必?
她雙手抱着枕頭,歪在柔軟的織緞上,漠漠地想着,不僅是個蠢人,還是個癫子。一時之間找不到法子出去,他将人看得死緊,這身體也經不起颠簸……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倒也不急這一日兩日。
“想着怎麼對付我?還是想着偷偷跑回去?”
将将定下盤算,這人就出了聲,雲姜忍不住瞪着他。
“你雖然聰明,但是我自小生長在宮廷之中,自然會察言觀色。你可以試試,真跟我作對的話,我做得出什麼事情來。”
“我不敢惹怒你。”
窗景悠悠,那透來的光落在他的臉上,在睫下映出一片青色的影。
獨孤無憂半垂着眸,視線順着錦被上交纏的并蒂蓮遊走,在民間雙生蓮是好事,在内廷卻不見得。那繁複的紋繡絲絲縷縷,也不知這千針萬線熬瞎了多少繡娘的眼睛。
他看到了她抱着枕頭的那一雙手,會使銀針,卻不一定會這樣玲珑的針線活。
這人又看向自己的手,寬大而被兵器磨砺出硬繭,嗓音淡漠得超脫:“我同蘭煙貞不一樣,他或許對你憐惜兩分,但是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情意,所以不會輕易被你迷惑,哪怕你對我示弱,我也不會放下戒心。”
他似乎還覺得這話不夠嚴厲,又微微笑着:“再者說,我對你雖然略有憐惜,卻不至于愛你,你知道小時候我曾養過一對鳥雀,那隻雄鳥某日無緣無故地死去了,另一隻就再不肯啼鳴,我極生氣……後來它們又作了一對。”
那些刻薄的言語鑽向耳中,宛如剛入春的亂風,從四面八方襲來,無處躲避,直教人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