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
熱氣騰騰的香,叫人垂涎欲滴。
獨孤無憂抽去繩子,将紙包撥開:“女孩子愛吃這種花花綠綠的東西,對不對?我見她們愛吃這種東西,你雖然看不見,但是做得精緻的小點心,想必吃着也更可口一些。”
他挾了一塊,放到她的手裡。
雲姜咬了一口,發覺真還熱乎乎的。
這人自顧自坐下來,暈開一身醇冽,她皺了皺鼻尖,十分嫌棄:“你身上好大酒氣。”
獨孤無憂抓起袖子,聞了聞上頭酒香:“你嫌味重?”
雲姜叼着點心,默不作聲,一陣窸窣後,外袍褪丢腳邊。獨孤無憂撐坐身畔,特地給她拈了一塊漂亮的桂金糕。
他聞到指尖蜂蜜味道,輕輕笑道:“小瞎子,你記得不記得那顆挂蜜?”
雲姜點點頭。
那塊漂亮的桂金糕徑直遞到面前。
她就着他的手小心咬了一口,沁人心脾的清涼劃過一絲蜜色,驚豔唇齒。于是她再咬了一口,不經意碰到他的指尖,抿化了那一口糕點。
獨孤無憂凝住她乖巧得近乎可憐的模樣,指尖猶如過電那般,心頭一陣猛跳。他不自在地吞咽一下,漆黑瞳眸含光,溶出一段溫軟的情意,倒映出他眼前人,意中人——
意中人?
意中人。
這念頭一瞬間擾亂了眼神,獨孤無憂蹙眉時瞧到指尖發稠的蜜,密密麻麻的情緒将他厚重地裹挾,就像那一灘螞蟻……迫不及待地得到甜蜜的慰藉,憑借與生俱來的本能——奪取。
他抿緊嘴唇,壓抑洶湧的情念,見她一直默不作聲地吃着東西,不自覺清了清嗓音:“你還愛吃什麼?”
她沒有說話。
這問題她答不來,隻知道吃飽就是了,愛吃什麼卻不打緊。
還能看清的時候,最眼饞白花花的饅頭,喧呼得燙手,直到後來……隻是聞到,腹中就會泛起酸水,吐得全身蜷縮。
得不到就不要去眼饞這些東西,她不夠膽量去偷去搶,蹲在街頭的落魄日子裡,隻好學會克制,再後來,漸漸看不清這些東西,她每天最希望的就是不要吃壞到發病,否則一躺三四天,很耽擱回去的路程,真的,會耽擱路程,她極想回去,極想。
她輕巧地想着這些事,從容咽下一口又一口。
獨孤無憂扶着她的肩頭,又給她挑了一塊精栩如花的折露糕,笑意漸濃:“我特地扣下廚子給你現做的,味道還好,是不是?”
拈着點心的手一滞,雲姜腮上鼓鼓,道:“真是會作孽。”
獨孤無憂垂下頭,悶悶笑着:“你知道那些高眉深目的異域商人會進貢一些奇巧玩意兒……你像,”他動了動喉結,愉悅出聲,“像上蹿下跳的花熊,它們呆呆的,圓滾滾的,總是走兩步停下來,走兩步停下來,你極像,知道麼?”
雲姜不聽,隻顧着吃點心。
他一低頭靠得更攏了,浮出的呼吸也更灼熱了,沖撞在鬓發間,勾得肌膚戰栗。
她生出不大好的念頭,一個勁兒地塞完點心,想要起身。
一雙大掌猛地将她纏住,熱燙臉龐依偎到她的肌膚上,他俯身貼着她的臉,猶如夜影挾住了活物,眷愛地攏在懷抱裡。
捧着油紙包的手慢慢收緊,十分局促,她看不見他此刻的情形,更猜不中他的心思。
唯獨月光安靜地灑,飄然流淌在水面,倒映出水畔那一對人影。
雲姜渾身發怵,聽這人愈發沙啞的嗓音放大在耳畔,語息激蕩:“雲姜,你身上沒有脂粉香氣,隻有一種很清苦的香。”
“是皂角。”
原來是皂角。
含糊地應了一聲。
高大身影完全卷裹住懷裡的那一抹淡白衣裙,緊緊貼着。
他唇角微勾,隻覺得懷裡的人當真教人心愛得緊,輕輕厮磨時滿是她衣裳上的清苦香氣……透過月光,他恰巧看到水影裡的自己,漆黑得濃戾的眸傾瀉粗狂情意,暗炙得比前頭的夜色還要令人畏懼,一種想要奪取的躁亂念頭沖得額角青筋暴露,猙獰得近乎邪肆。
他再次慶幸她是一個瞎子,不必在她眼中看見這樣……這樣兇狠的情形。
真的,世上再沒有比這個人更好的人,更合心意的人了,就這樣由他收藏在懷裡——
一恍神,雙手無意識地收緊,繃緊,白皙手背上迸裂出狂放紋路,一聲吃痛的悶哼裡,兩塊芙蓉糕跌到地上,被碾得粉碎。
獨孤無憂猛地搖了搖頭,晃清眸光,松開雙手,摩挲她臂上痛處。
“對不住,痛不痛?”
那隻手揉得更痛了,雲姜滿腦子亂麻,暗罵這人怎麼這麼大的手勁兒……幹脆折斷好了。
他低下頭,幼稚地往她手臂吹了吹,沙啞得辨不清:“雲姜,我母妃就是這樣吹一吹,很快就不痛了。”
這話一出,雲姜發覺他興許真的醉意渾濁,不想跟他計較,胡亂将點心包起來。
窸窸窣窣的油紙摩擦聲奪去了注意,獨孤無憂眸光一睐,看她将一團東西塞到懷裡去,截住她的手腕,取了出來。
他撿走那隻油紙包,塞到他的衣服裡,又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啞聲說,都是油星,女孩兒家也不嫌膩。
雲姜怔忡了一會兒,目光無神。
獨孤無憂握住她的手,笑意含糊:“你喜歡吃這些東西,什麼時候都能吃到,不要留下來隔夜。”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嘴角洇出一絲輕蔑:“我要回去了。”
“走罷,我牽着你。”
察覺她情緒不好,獨孤無憂沒有再多說什麼,徑直起身,扶着她的肩往回走。
她跌跌撞撞地跟着,嘲弄想着他方才說的那一句話,原來自己已經習慣了偷偷儉省,把能吃的都藏起來……真的很像他說的小玩意兒,這算什麼?高興的時候施舍兩分,再不溫不火地許諾兩句,就想要叫她感激涕零?
她一面諷刺着,一面擦了擦臉上,一言不發。
獨孤無憂停下腳步,酒醒了一大半,小心翼翼地為她揾拭淚光:“我說得你傷心了?”
她還是沒有說話。
月光淡淡地映在她的臉上,那樣惹人歎息,獨孤無憂撫着她的發,将人攏壓到胸膛上,輕輕哄道:“以前過得很苦,雲姜,你為什麼不肯說?”
雲姜掙了一下,覺得他的懷裡太熱,熱得人發慌。
獨孤無憂不依不饒地把她困住,低聲呢喃,不要走,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
“獨孤無憂,姑奶奶就算活得像花熊,卻不是供人玩耍的活物。”
胸膛震動,笑意楚楚。
獨孤無憂将懷抱收得更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意上頭,竟然開始說胡話:“你生得比它們好看。”
這颠三倒四的話,雲姜懷疑自己聽錯了。
誰料下一刻,這人又嗓音微沉,裹挾某種強烈情愫:“雲姜,我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