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氣氛在他年輕低沉的嗓音裡,愈發詭異。
她不敢懈怠,極度緊繃的情緒下,不自覺将瓷片遞進肌膚,刺出一線鮮豔的紅。
他眸光沉鹜地凝住那道紅,故意朝簾子那處厲聲斥道:“芳菲你來幹什麼?”
似當真有人,雲姜一分神,獨孤無憂已經撲上來,迅捷一躍,将她頸上按住,她一驚駭,下意識用尖銳瓷片去戳他。
醫者有術,本能之下,她出手又準又狠,直接錐刺到他的頸上。
隻聽他悶哼一聲,驟然掐住了她的右手腕。
力道遽烈得教人發抖,瓷片應聲落地,雲姜在慌亂情急裡,左手又從桌上摸到一塊,胡亂紮到他的肩膀上。
獨孤無憂吃痛,隻敢将她捁在懷裡,不敢硬搶走她手裡的瓷片,雲姜趁着空隙,揚手朝他眼睛一劃。
那一塊嘯來的白又快又準,他側頭堪堪避過,雲姜将瓷片朝他臉上一擲,推開人就跑。
砸去的瓷片擦破他眼角,掠出一條深紅。
再次絆倒的凳子摔出去老遠,那一身淡白衣裙抽開珠簾,将将越過,豈料這時腰後長臂一勾,就着一穗珠将人揪回來——
珠簾收撞得炸痛耳膜,穗子猝然繃斷,無數珠子飛濺彈跳在兩人的衣擺下,散落一地,甚至滾到了紗後。
一雙臂鉗在身上,耳畔氣息急躁沉炙,他死死地抱住她,雲姜怒不可遏地反過身,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清亮掌掴聲打得室内安靜一瞬,唯獨一把夾藏在衣裳間的珠子從反身的空隙裡滾落,蹦跳。
這人吃了一耳光,眸光倔得猩紅,竭力忍着怒火。
雲姜手上微微發麻,指縫間鋪了黏稠血迹,是從他臉上刮來的。
室内此刻淩亂得寂靜,獨孤無憂隻覺臉上火辣辣地痛,盯着面前這個同樣倔強的人,情愫起了一絲凄苦與自嘲:“打得好,你喜歡這樣是不是?毫無顧忌地刺傷我,中傷我,你覺得快樂,雲姜。”
雲姜垂着臉,将濕潤發膩的手握緊,一言不發。
見她不再亂跑亂撞,他松開手,語氣倦恹:“我并不要對你發火,雲姜,我不想對你發火,你到床上去。”
他拉着她的手臂,要她去床上坐着,她不肯。
兩個人就像角力那般,他怕再弄痛了她,沉聲說:“識相點,雲姜,不要再來激怒我。”
誰知雲姜猛地打開他的手,凄聲罵道:“是你自己不識相,你來欺負一個瞎子!”
他墨色長眉淩厲糾結在一處,猶如糾結在胸膛的怒氣,頸上還在流血,卻不覺得痛。隻是這話說來,隐隐教人悲涼,獨孤無憂沉重地咽了一下喉結,眸光放輕:“我怕你真的傷了自己。”
他自顧自撩起床帏,背對着她,啞聲說:“但你不要再來激怒我,一個男人想要得到一個女人有很多法子,你聰明些就該知道不要激怒我。”
雲姜伫在原地,咬着嘴唇,雙拳緊握。
他返身來将她牽到床榻前,見她倔得不肯坐下,輕聲說:“坐下來,地上到處都是珠子,你踩到了摔倒了,豈不便宜我?我看了高興死了。”
“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去死!”
“不要再胡說!”
怒吼的同時,他看到她抽了一下鼻尖,眼眶發紅,又不得不放軟了語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坐下來。”
她滿是煩躁别扭地往床榻一坐,抓起一旁的枕頭往他身上抽,罵道:“滾!”
“将我打死了就算出氣了?”
獨孤無憂俯身撿走瓷片,将那些瑣碎玩意兒都撿起來,放到桌上。他踢開滿地的珠子,掃出一條道,從櫃子裡取出先前存着的紗和藥。
似又想起什麼,他絞了一張帕子過來,看她垂着臉,一個勁兒地摳手,輕聲說:“先擦擦臉。”
他擡起手,遲疑了一下,仍然扶住了她的臉,再用帕子細細地抹過額頭,臉頰。
要擦脖子的時候,雲姜揪着他的帕子,胡亂抹了兩下。
他看得好笑,低聲說:“這時候知道脖子金貴,不要人碰,自己想怎麼紮就怎麼紮,是不是?”
“要你多嘴!”
濕帕子砸到他的胸上,暈出一塊水迹。
獨孤無憂撿起帕子,換了一塊新的來,擦她手上的血迹。他看到她指上被耳墜子紮破的傷口,輕輕吹了吹,挑了一點藥膏塗上。
雲姜不自覺縮了縮手,他擡起深重眸光,看她還是咬著嘴唇,沒有再說什麼。
将要燃盡的燭火微微爍動,白玉發冠潤光輕晃,指上已經裹好,他低着頭,托住她的手,給她腕上發青那一處塗藥。
清香藥膏推開時,涼浸浸的。
她聞到清香裡混雜一股濕潤黏稠的味道……原來他頸上的血還在流,甚至從衣領裡透出腥氣,他也不管,亦一聲不吭。
她不知是什麼滋味,隻覺複雜得晦澀,刻薄地将她哽噎。
這人塗藥時,不時吹上兩下,那一絲涼意愈發暢快,雲姜抿了抿唇,酸澀情緒終究跌成大顆大顆的淚水,砸到他的手指上。
獨孤無憂垂着眼睫,啞聲告歉:“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那時候我怕你不肯放手,才發狠奪過來。”
握在掌心的腕,賭氣地收回去。
他又耐心地拉出來,這回不再說話,隻默默上好藥,纏上紗。
一眼逡巡過去,凳子翻倒,定磕傷了好幾處,那一瞬,她跑得又急又快,踹翻的凳子甚至堵在床帏這裡……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對她來說猶如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僅存的一穗珠随着衣擺拂過而悠悠晃動,獨孤無憂将藥交給外頭的芳菲,命她去給她的膝上藥,又命她将東西都收起來,不許再丢一件東西。
他刻意說得清晰明朗,甚至還斜斜地瞥了一眼裡頭的淡白衣裙。
芳菲垂着臉,低聲應答,他還囑咐了什麼,聽不太清了,說完以後又一聲不吭地等了一陣,最後他還是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神情淡漠地出了堂去。
房内,霎時有人氣得抱住膝蓋大哭。
台階上,燦金袍一步一跌,這身影頓了一頓,又徑直往前,喃喃自語,不,我不怕你哭,雲姜,我不怕你哭。
芳菲領着侍奉的婢女踏入,看到一室狼藉,又想起那人衣裳浸得潤紅,柔聲說:“姑娘,世子衣服都染紅了,臉上都是血,他等着你問一問——”
“捅死他都算活該!”
芳菲歎息一聲,其餘婢女紛紛各做各事,她扶起倒地的凳子,又看到桌上泛紅的碎片,不禁想着,明明要好,這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