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盈盈照耀,翠竹沙沙,小沁守在屋外頭,腳邊的燈籠熄滅許久,蕭廚娘這才下工,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從廊下路過。
她看到蹲在台階上的小沁,發覺小丫頭失魂落魄地抱着膝,上前輕聲問:“怎麼了?小沁,為什麼不在屋子裡伺候?”
小沁眼眶微紅,打着手語,說了一句:小姐睡了,怕打擾到她……我想家了。
蕭廚娘親切地笑了笑,用帕子擦了她的眼角,溫柔問道:“那我給你煮一碗湯面罷,你愛吃宛地的湯面是不是?你是那裡的人。”
小沁默默點頭,眼睛通紅,淚在一刹那脫眶而出,滾燙地跌到擦淚的手上。
蕭廚娘注意到她雙眼悲涼,不大像想家的樣子,卻突然聽得一聲驚響,像是屋子裡傳來的。她快步上前,剛一拍門,還沒有詢問,眼前一晃,原來是小沁。
小沁張開雙手攔住她,又發覺不妥,連忙擺手,飛快地打着手語:貓。
蕭廚娘擰眉,想起二小姐的院子裡的确有貓,漸漸放下心。小沁與二小姐情義深重,自然比她更擔心些,若是唐突叫醒,反而大驚小怪。
于是她笑了笑,擦幹淨小沁臉上的淚痕,牽着她的手:“那我去給你做一碗地道的湯面,吃了就不許哭鼻子。”
小沁掙了一下,直勾勾地望着她,神情晦澀,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隻一個勁兒地擦眼睛。
蕭廚娘憐愛地把她摟進懷裡,摸着她的頭,想着才十四五歲的小孩子真是惹人心疼,若是她能有一個孩子,必定如珍似寶地愛着……如珍似寶。
她又想起那天的事情,近來老爺的身體急轉直下,恐怕就要不行了,若是如此,那她被斷言……亦是真的罷——不足三十而亡。
掐指一算,隻有五年了。
她不知怎麼就有些感傷,也擦了擦眼睛,笑容微微苦澀。
房間裡,月光仍然流淌一地,攀到床帏前,抓住了衣袍一角,冷硬停留。
“人走了。”
長指捁住了她的臉,捂得人發不出聲息。
低沉的語調從耳畔呵過,拂動碎發,阿姣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深深陷入他的手背肌膚,耳尖通紅:“林星若,不要忘了兔子急了也咬人。”
手臂一松,林星若退回床帏外,眯了眸子,輕聲說:“提醒得好,阿姣,枕邊人下手總是快狠準。”他理了理衣上褶皺,“那你不如聽聽我這個做枕邊人的話,嗯?”
見阿姣皺眉不語,他繼續說:“無憂世子并非你愛慕的那個人,也沒有你以為的那樣簡單磊落,你不過是看到了他的一面,不要再試着靠近他,他不會愛人。”
阿姣擡起眼,盯着他,鼓起勇氣反駁:“真愛一個人并不是僅憑言語就能斬斷情絲的。”
林星若凝眉想了想,反而笑道:“好,那你自比娉婷郡主如何?你不如她地位尊貴,不如她性格張揚,連她都無可奈何,你——”
阿姣臉色漲紅,脫口而出:“愛人若事事衡量,隻愛人好的那一面也算愛人?”
他聽得怔怔的,久久地看着她,忽而輕聲說:“自然不是。”
“那你就不該說我。”
“是,我不該說你,阿姣,隻是不要你飛蛾撲火,靠近他的每一個人都在飛蛾撲火。”
他近乎厭煩地皺眉,重重地看了她一眼,立即轉身出去了。
珠簾撞得回響,又很快沉默,房内再次安靜,唯獨那一隻酒壺散着冷冷的光。
外頭月亮愈發明亮,路過一簇小淚竹的時候,一道黑影輕巧落下,跪在林星若身後:“公子,衛家大公子已經撤出春京,他身邊那個灰衣少年阿眠亦撤離了秀朝。”
這人随即遞上一封密信,他厭煩地翻了翻信封,沉聲吩咐:“注意七族動向,洛塘那邊……端月公主已經回到王城了?”
“是。”
黎宴修在搞什麼鬼?現在按兵不動,不大像他的性子。
“罷了,繼續監視。以後不要送信到府中來,做得謹慎一些。”
“是。”
——洛塘,雪崖舊王城。
高大岩石砌就的王庭在風雪之中半掩半埋,猩紅火炬在風中燃燒得飄搖,噼裡啪啦的聲響格外刺耳,已是夏季,這裡仍然冷得迫人。
端月換回了公主裝束,愈發自信驕傲。她踩着小紅靴,腰上别着銀鞭,兩側鬓發别着潔白絨羽,美得嬌豔張揚。
斷崖前,黎宴修正在閱覽加急的信箋,她走過去,奪走了他手上的信紙,歪頭辨認。
信都拿倒了。
黎宴修沒好氣地哼笑一聲,從她手裡搶回信,嘲諷道:“早讓你好好學,真是會出醜。”
端月翹起嘴角,雙手環胸倚在他身上:“那你念給我聽。”
信紙上寥寥數語,不過報信通氣。
黎宴修将紙碾成齑粉,散在風中:“自己學。真是把你賣了還給人數錢,怎麼會有你這樣笨的妹妹?”
端月瞪圓眼睛,罵道:“我笨?那你還把我送到秀朝去做什麼勞什子妃子?那些人吃人不吐骨頭。”
“總要有人制得了你,不是嗎?我的傻妹妹,他們兩朝總說一物降一物,是時候叫你也吃吃苦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