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懷仁拱手行禮俯身回話:“陛下寵愛已經表達的很明确了,這麼年輕就獨立開府又是禦筆親批,這份恩寵宗親裡都找不出呢。
黎将軍鬧也鬧了,氣也出了也該想明白了。”
“宗親?朕的衾衾,他們怎麼能比。”女皇嘴角帶笑走出帳下,在殿内踱步思忖着什麼。
“去尚食局傳話,今天的午膳備兩個人的席面,再多備香飲子她喜歡。”
“是。”
“還有,告訴知微早點傳膳,朕也餓了。”
一旁的懷仁笑盈盈的和女官搭話:“極少見陛下為誰這樣費心思,也好久沒見陛下像今日這般笑過了。”
“她從小就是天大的委屈好好吃頓新鮮的就沒事了,還得提前預備着。
肯見我就好,見了面把事情都說分明了,她還是朕的衾衾。”
韓知微從外面回來迎面見皇帝悅色,面上也帶着笑意:“陛下,黎将軍到了。”
“快宣。”女皇特意走下階來等着她。
黎亦歡從内宮後門入了殿内,遵照着殿前女官的規矩,俯身碎步來到女皇面前跪下行禮。
女皇走近一把将她扶起:“以後都是隻有内官在的時候都不必行這樣的禮。”
黎亦歡聞言緩緩擡眼,對上了女皇關切的目光:“臣知道了。”
女皇順手拉着黎亦歡自然的就像回到了少年太學時,帶她進了後殿邊走邊言。
韓知微帶着一幹宮人遠遠的跟着。
“聽說你回來了早就想去看你,但春日事多再加上我真去了,免不了又要收折子聽那些多事的朝臣老頭在我耳邊絮叨,這種事多了對你的官聲也不好。
想來想去還是宮裡等你,你可是讓我等了好久啊。”
黎亦歡颔首道:“是臣的錯,隻顧小節給陛下惹了麻煩。”
女皇把她的手攥了攥,長舒一口氣:“你想通了就好,很多事情憑你一己之力是改變不了的,一個不慎還會反噬己身。
我這些年實在是經曆了太多背叛,很多事情我也想無條件的信任,可我既做了這個皇帝是沒資格随心所欲的。”
她的語調輕柔,半晌後殿裡一股濃郁的龍涎香味,從賬内透出來散在空氣裡。
黎亦歡微微出神,仿佛回到了十二歲那年,她還是公主最喜制香調香。
太學裡公主們的課業總是管的松些,她一有機會總愛拉着自己擺弄這些,也是從那時開始黎亦歡有了點香的習慣。
公主尤愛西域來的乳香、零陵、詹糖、甲香、安息,卻不愛龍涎香的甜土和檀香的辛辣氣。
本是當初不喜歡的味道,如今君臨四海卻也開始用這最昂貴富貴的龍涎了。
黎亦歡一面想着,面色如常應着她的話:“臣明白。”
女皇打量着她的神色,眸色微微一動:“坐上這個位置,本是覺得自己終于能向母親證明我曾和她說的不是玩笑閑話。
我也能和她一樣,不僅能坐在這兒還能坐的好,不是隻有我那群不成器的哥哥才能是儲君人選。
可如今真坐在這殿上……罷了,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講這些,你既然來了就再也不許走了,我們一起用飯我特意命他們準備了市集上你愛的香飲子。”她揚了揚衣袖示意曹知微傳膳。
黎亦歡靜靜的坐着聽着她談起這些,卻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段原本簡單赤誠的少年情誼。
已經做好的心理準備,面對皇帝要自然一些,就和老師死之前一樣。
就當這些年她送她入内衛府,老師的死,在她身邊安插暗樁,這樁樁件件全都沒發生過。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隻當她是皇帝,大概就可以坦然面對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人生。
可今日真的坐在她面前,看着這張長久未見的面孔,卻沒辦法抑制住内心的波瀾。
她們之間的羁絆,從她兒時入宮成為公主伴讀起就種下了。
滿皇城誰人不知聖人與天後的寶貝女兒安平公主,榮寵萬千敏慧好學卻謙和自若。
但沒人知道天後的仇怨被逼到牆角的士族、宗室統統都被算在她身上,戕害、算計,從未停歇。她卻早早知道在内裡周旋平衡,做不給父皇母後添亂的省心公主。
人們待她敬而遠之,沒人敢真的近身。隻有黎家這種破落戶,主動把小娘子送進宮與她天天都在一處。
黎亦歡從小性子飛揚,她帶公主闖禍習武滿京城的瞎轉。在太學學堂裡寫詩嘲諷那些愛品評娘子容貌的纨绔,十四歲那年公主遇刺是黎家這小女娘豁出性命的一檔才救下了公主。
那時的公主曾默默立志,一朝掌權要蕩盡天下不平之事,要天下的女子能擁有和男子一般的機會去施展才華報複。
要廣開言路,重開科舉,天下英才為朝廷所用。要興水利重農桑減輕災禍,讓大湯天下所有人都食有糧居有常。
她懂她的孤獨桀骜,才華橫溢野心勃勃,也懂她的堅韌脆弱,欲想兼濟天下的仁善。
可如今卻不敢說她懂了。
現下每次見女皇的笑意,總讓黎亦歡覺得莫測高深言外有言。益州之事謎團未清,朝堂之上暗伏的箭還不知會在何處。如果她還選她,是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