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被盡數洗去,水漬一點點的順着宮磚的紋路露出原本的顔色,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般。
黎亦歡環視着四面厚重的宮牆,百年以來這樣的夜不知有過多少次。
這座高闊的宮殿幾個時辰前明明露着獠牙,瞬間就能将人生吞活剝般。可當次日的朝陽又照下來的時候,那些威儀肅穆便立時又回到了這些房檐屋脊上,被人追逐仰望。
她抱起佩劍閉上眼睛,晨風吹在身上還是冷的,太陽散在眼睛上發着暖意。
“在這皇城内行走,長樂宮裡值守都敢偷懶的,天下隻你一人。”
這三分傲氣三分冰冷的調子,黎亦歡眉間微微動了動,卻沒睜開眼,懶懶的調子随口應着。
“無欲則剛,心思清明才能這般随心所欲,世子是嫉妒在下。”
“你,就沒有什麼想知道的?”
“禦前做事該閉嘴的時候就閉嘴,這樣老了我才能帶着我這輩子奔波攢下的錢财去蓋大别業。”
話音未落,黎亦歡便覺得手上一片溫熱覆上來,她倏然睜開眼,驚詫的看向他。
“你做什麼?”
周子憂沒給她再做反應的機會,直扯着她的袖子出了宮門。黎亦歡從未感受過周子憂如此大的力氣,讓她毫無掙紮的餘地。她偏頭看向他的側臉,他耳邊還殘留着昨夜未來得及拭去的血漬。
從長階下來走了一路,兩人的步子開始邁的越來越大,黎亦歡被拖着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順着回廊,直朝着宮外而去。
“周子憂!你幾歲了,這裡是皇城。”
他将臉湊到她面前無限逼近:“不是你說的,别無所求所以無所顧忌。我若無所求,是不是就可以如現在這般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她甩掉他的手,轉身便要回去。
“是陛下讓我帶你出來的。”
環視四下,來往朝臣已漸漸多了起來,兩人公然立在路中甚是顯眼。猶豫了片刻後,黎亦歡一步跨上了面前的王府的車駕。
馬車裡逼仄的空間相對而坐,她看着這張臉,昨夜宮門縫隙裡的情景,立時就出現在她腦海裡。
原本平靜的心緒被攪動起來,那些憂懼、期待、怨,種種複雜的情緒一瞬間一起從心底湧了出來。
坐定,她将頭瞥向一側去避開他緊跟着的視線。
“你就這般不想見我嗎?”黎亦歡不做聲。
“劉翎自我開蒙,便是我的老師。你是陛下近衛如今又領着監察之權,若無完全的把握,我不能憑着一點懷疑就将此事相告。且朝中之臣半數皆出自他門下,邊關本就不甯若此時内朝震蕩,我們怎能有必勝的把握。”
“所以世子今日力主壓下此事隐而不發,多謝世子教誨下官知道了。”
周子憂的眉頭越團越緊,他軟下調子溫聲繼續道。
“亦歡,時局複雜,先前種種我并非刻意隐瞞。我是襄王府世子,阖府上下軍中諸将,實在太多人的身家性命系在我身上了。”
“世子何出此言,你我之間從來都是适時而合,你對我是否信任又是否坦誠無關緊要。”
“亦歡……”
“世子可以放心,既然昨夜襄王府勤王救駕解了陛下之危,那便不是我衛府的敵人,衛府上下自然不會與王府為難。世子也不必再費心安撫,與我周旋維持關系。你我雖不相欠但交情如舊,王府的事該出手時我亦義不容辭。”
周子憂滿布血絲的眼底,整夜的厮殺皇帝的試探都不見變色,現下卻是分明的慌亂。
“如果我有意,那日山道你怎能見到我。我對你……”
她擡眼看向他,哼笑出了聲。
“那世子隻能真是了得,我得謝過世子體恤,故意露出破綻好讓我等在禦前交差。”
周子憂知道自己失言,一時語塞,他疲憊的将手摁在眉心。她總能讓他,手足無措。
“世子忙了一夜也應當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去吧。我還要去城外查看右威衛昨夜之事的原委,先告辭。”說完便動身要下車去。
“右威衛之事,乃是陛下與我同劉俨演的一出戲。為了讓劉俨相信大事得成的砝碼罷了,現下大軍應當已經返回駐地了。”
黎亦歡看着周子憂,閉眼深吸一口氣去。
他擡手覆在她微微發顫的手上,望着她。記憶裡總是平靜冰涼心有成算的面色,現下滿是氣惱,竟然不由的發笑起來,放慢了語速溫聲一片。
“餓不餓?你喜歡的那家西市的馄饨現下應當将将出攤,我們去吃好不好?”